尖嘴猴腮的猱子,單槍匹馬對著南唐親王大呼小叫言辭輕佻褻慢,一副十足的欠揍模樣。南唐的將士早就怒不可遏,摩拳擦掌,紛紛向李景達請戰,要將猱子大卸八塊。
李景達卻擺擺手道:“這人有恃無恐定有所依仗,別忘了對方的主將是誰,這回咱們碰到刺頭了。”
徐羨的名聲早已響徹南唐,除了他自己的那點戰績,還得多虧了趙匡之前冒用他的名頭一連攻下清流關、滁州城,雖然遠未達到望風而降的地步,但是恐懼已經在南唐將士心中生根發芽。
就在這時只見一支百十人的騎兵從周軍營地之中出來,到了猱子身邊就停了下來,一桿徐字大旗迎風招展,旗下的年輕小將手中執刀大聲的喝問道:“李景達可在?可敢與我真刀真槍的戰上一場!”
李景達扭頭問身邊的阮小魚,“你之前見過徐羨,可是他嗎?”
阮小魚重重的點了點頭,“正是他!化成灰我都認得!”
“好年輕!”李景達眉毛一蹙,提韁上前幾步道:“某就是李景達!早聞徐虞侯聲名,果真是一表人才!”
徐羨聞言心頭不由得一顫,竟然真的是李景達,他不是應該圍攻揚州嗎,怎么就跑到這里來了?
短暫的疑惑之后,徐羨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李景達的目的并不難猜。如今江北淮南之地已經被周軍打成了篩子,即使李景達真的把揚州奪回來也沒有什么用,唯有攻破壽州城下的周軍大營,將周軍趕回淮河以北方才能實現戰略上逆轉。
李景達能有的這樣的眼光謀略,徐羨不會把他當成劉彥貞那樣的蠢貨,更何況他還有兩萬精銳在身邊,而徐羨身邊總共只有一千四百人,敵軍是他的十余倍之多,若說心里不發怵那才是假的。
他故意讓李景達摸不清自己的有多少人馬,又派猱子上前挑釁,擺出不畏一戰的架勢,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哈哈哈……”徐羨扯著嗓子,“徐某也早聞大王威名,今日能與大王對陣是徐某三生之幸!大魁,快吩咐大軍集合我要與唐軍戰上一場。”
李景達卻道:“李某新到六合人困馬乏,不如等我休息一夜擺明車馬明日再戰。”
徐羨求之不得立刻應承帶著屬下回到營地,剛剛進帳眾人就跟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吵的他一個頭兩個大。
“都他娘的閉嘴,等吳良回來再做決斷!”
說曹操曹操就到,吳良掀開帳簾稟道:“虞侯,我已是探明了,唐國大軍離咱們不到五里。至少有兩萬兵馬,只騎兵就有四五千,其他的步卒看起來也都是青壯精銳,這一仗不好打啊!”
大魁立刻道:“這么多,咱們只一千多人怕是打不過,咱們還是趕緊跑吧。”
其他人也是這般建議,并非是怯戰,以一千四敵兩萬確實沒什么好打的,贏了大概也是慘勝。
九寶兒卻道:“都別忘了,咱們身上都還兼著皇命,若是這樣就撤了,陛下不會饒了我們的。”
“現在逃回去,陛下頂多砍咱們這些兵頭的腦袋,若是在這里和唐軍硬抗,怕是大家伙都得搭進去!”
眾人各抒己見,徐羨則是皺成了苦瓜臉,本以為是撿功勞差事眼下卻成了送命的差事,他若是就這般撤回壽州,柴榮不會輕易饒了他,留下來也是一樣的兇險,他不覺得自己一千多號人能扛得住兩萬精銳的進攻。
他沉默良久似乎才拿定了主意,當下寫了三封信讓人分別快馬送去滁州、濠州、壽州。
滁州離六合最近,是能最快給他支援地方;唐軍若由六合去壽州必經濠州,一旦殺到濠州境內白延遇可以派兵馬給他應援;為了自己的腦袋不搬家,柴榮哪里自然也少不得要交代一下。
徐羨沒打算撤退,更沒打算與兩萬精銳唐軍拼個你死我活,他要做得就是拖住這兩萬人,在濠州境內與趙匡、白延遇合兵一處將唐軍擊潰。
他剛剛為自己近乎完美的作戰計劃而得意,猱子就沖進帳中稟道:“虞侯,李景達已是率軍殺過來了!”
徐羨聞言蹭的站了起來,“多少人?”
“兩萬!”
“這是只老鳥,怕是已經看出咱們斤兩來了,吩咐兄弟們拋棄所有輜重,只帶兵器和干糧,立刻上馬出營!”
徐羨想多了,李景達根本就沒有看出來他有多少兵馬,只是李景達別無選擇。李景達若遲疑不前在這里跟徐羨虛耗下去,沿途以及壽州的周軍得到消息必然有所反應,即便他能打到壽州城下,起到的效果會大打折扣。
不論徐羨帶了有多少兵馬,他都要盡數殲滅,兩萬唐軍如通一片黑壓壓的烏云朝著周軍的營地圍了上來。
沒有壕溝、沒有拒馬,精銳騎兵可以輕易突破,李景達提槍在手沖在最前面。周軍的營地之中同樣響起隆隆的馬蹄聲,一股胳膊上系著紅巾的精銳騎兵殺了出來領頭的正是徐羨。
李景達稍稍調整馬兒的方向直奔徐羨殺去,他要把這個讓唐國蒙羞混蛋刺個通透,即便他投降也不會饒了他,這樣的人若是到了金陵,只怕他那個好詩詞的兄長更無心朝政了。
兩支騎兵迅速的靠近,須臾之間相隔已經不到一里路,打頭的徐羨忽然一撥馬韁換了個方向,其他周軍隨其后,盡數往西邊逃去。
李景達見狀立刻調轉馬頭追上了去,一個人突然快馬沖到他的身邊,大聲的吼道:“大王不要追太緊,當下他們的冷箭!”
“什么冷箭?”
李景達話剛說完,就見隊尾的周軍突然扭過頭舉著弩朝著他射來,他連忙的將腦袋縮在馬脖子后面,行出去沒有多遠,忽然感覺身下一空,坐騎嘶鳴著倒下。
“讓開!大王墜馬了!”
李景達身后的唐軍騎兵紛紛避讓,再慢一些就要將他踩成肉泥。李景達被親兵扶了起來,不過臉上滿是塵土,口鼻也有鮮血流出,親兵替他檢查著身上傷勢。
阮小魚道:“幸虧大王沒有中箭!”
李景達吐出嘴里的泥巴,問道:“你怎知他們會放冷箭?”
“上次屬下隨劉帥作戰時,就發現這些手臂上系著紅巾的周軍會騎射,劉帥的揵馬脾就是這么被拖垮的。”
李景達驚訝道:“人人都會嗎?北兵的馬上功夫果然要強些。”
阮小魚道:“大王高看他們了,屬下覺得是他們手中的強弩好用而已。”
說話間徐羨已是帶著人沖出了唐軍的包圍圈向西逃去,李景達嗤笑道:“再有本事不敢與本王對陣也是無用,這是嚇得逃回滁州了,樹林里面的唐軍可都收拾干凈了?”
立刻就有士卒來報,說樹林之中只有一些旗子并無周軍,李景達聞言冷哼道:“果然有點小伎倆,難怪能騙得了皇甫暉開城作戰。”
阮小魚道:“這人也就能使些無賴陰損招數,自是不敢和大王光明磊落的對陣。”
“不要廢話了,傳令大軍拋棄所有輜重只帶兵器與口糧,即刻趕往壽州!”
他的蹤跡已是被周軍發現,實在不好耽擱,要在周軍對他進行圍堵之前抵達壽州才不枉此行。
兩萬唐軍輕裝上陣,撒開腿一路疾奔向北約莫行了一個時辰便走了二十余里。李景達心中盤算著,照著這個速度絕對能在子時穿越濠州進入到壽州境內,只要休息兩個時辰,便可在天亮前與劉仁瞻里應外合攻打周軍大營。
監軍陳覺打馬到了李景達身邊,“大王,停下來喝口水喘口氣吧。”
對于兄長的寵臣們,李景達厭煩不已,甚至與他們發生過多次沖突。無奈對方勢力龐大盤根錯節,又有皇帝寵信,李景達拿他們無可奈何,反倒是常常被他們掣肘,后來干脆敬而遠之,若無必要李璟的宴會他是極不愿意參加的。
對于陳覺這個監軍也一樣,軍中公文往來李景達都交由他掌握,自己只是署名而已。只要不干涉自己行軍作戰,李景達并不太在乎細枝末節,關系處理的好會叫他省去好些麻煩。
“陳監軍難道已經累了嗎?”
陳覺呵呵一笑,“大王小瞧陳某了,我從前也是弓馬嫻熟,只是我與大王有馬可騎,那些步卒卻沒有,從早晨行到現在他們可是水米未進,剛才有人來報有好些人已是昏倒了。這般下去不等到壽州便要累垮了,該如何與周軍作戰。”
李景達抬頭看看日頭道:“也好,叫士卒原地休息,隊形不能打散,只休息一刻鐘就啟程。”
命令傳下去,兩萬大軍緩緩的停了下來,騎兵取出豆子和水喂馬,步卒盤坐在地取了飯團或者蒸餅來吃。
忽然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響起,所有唐軍循聲望去,只見身后的官道上騰起一股煙塵,一支騎兵順著官道疾馳而來。
遠遠的就看見那迎風飄揚的徐字大旗和他們手臂上鮮艷奪目的紅巾,可不是正是之前逃走的周軍騎兵。
李景達有些錯愕,這些周軍總數不過一千多些,完全沒有與他一戰的實力,也不知道他們回來做什么。
就在他疑惑時,那些周軍騎兵在一里外停住了,只分出百十騎向唐隊尾沖了過來。
隊尾的唐軍步卒連忙咽下嘴里的食物立刻結陣,槍頭在前槍尾杵地,只要這百十騎敢沖過來,立刻會被扎個人仰馬翻。面對騎兵步卒有天然的劣勢,這些唐軍步卒沒有掉頭就跑,還能結陣自守,足見這兩萬人確實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
說時遲那時快,百十個周軍騎兵已經沖到一百五十步內,他們端起手中神臂弩就射,射完了也不停留,一撥馬韁轉了個彎就扎進官道旁的野地里調頭回去了,輕松愜意的像是家門口轉了個圈。
在隊伍結陣自守的唐軍卻有數十人中間倒地當場斃命,惡夢似乎才剛剛開始,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一撥周軍沖了過來,在一百多步外撒下一陣箭雨迅速的撤離。
沒有哪支軍隊誰能禁得住被當成活靶子卻毫無反擊之力,當第三輪箭雨襲來的時候,隊尾結陣的那股唐軍崩潰了,他們下了官道從野地里瘋狂的向前面逃去,好在其他的唐軍意志堅定沒有跟著一起逃,不然整個隊伍都要亂了。
李景達咬牙切齒的命令道:“閻德領一千精銳騎兵將敵軍趕跑!”
立刻就有一個魁梧高大的驍將前來領命,帶上一股騎兵沖進野地里,繞過長長的隊伍向后面殺來,不等這伙唐軍騎兵靠近,一千多周軍已是打馬離去。
唐軍騎兵追出去十里這才回來,閻德向李景達稟道:“屬下幸不辱命,已是將周軍攆跑了。”
旁邊突然有個聲音問道:“閻指揮你可曾對周軍造成殺傷?”
閻德回道:“那倒沒有,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倒是我手下兄弟被他們射死了好幾十人。”
阮小魚對李景達道:“大王,根據我的經驗他們一定還會回來的。”
李景達點點頭命令道:“閻德你帶人到隊伍,他們若是再敢來騷擾,你只管攔住!”
他做了安排,命令大軍繼續前行,行了不到半個時辰,又是一陣隆隆的馬蹄聲從后面追來。
見隊尾的閻德率人迎了上去,李景達叫大軍只管加速前行,誰知只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身后又傳來響動,剛才那股追趕敵軍的唐兵回來了,只是他們滿臉驚恐,口中高聲的大喊,“閻指揮戰死了!閻指揮戰死了!”
在他們的身后就是反追而來的周軍騎兵,一個個手持強弩在背后肆無忌憚收割著鮮活的生命。李景達縱馬沖到野地里,看著死得毫無意義的精銳士卒,他心疼又憤怒。
李景達在軍伍上廝混半生,雖無顯赫功績,可見識一點不少。對方這種不打也不撤,見到便宜就要咬一口,沒便宜撒腿就跑的打法,他是聽也沒有聽說過,簡直是無恥又下作。
這回他是徹底的憤怒了,他把隊伍交給陳覺帶領,自己則是帶著兩千騎兵向周軍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