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來的這支騎兵足有兩千人,在野地之中迅速的穿插,口中高呼:“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吳良也帶人沖了出去,與另外兩支騎兵相互配合攔截潰散的唐軍,潰兵見無路可逃,便丟下武器投降。周軍呼喝著將潰兵聚攏到一起,等戰場恢復平靜,天色已是徹底的黑了下來。
徐羨在土坡上生了一小堆火,從死馬身上割下幾斤好肉,放在火上烤了起來,說起來他已是快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這肉可是烤可是拿來招待我們兩個的。”
這洪亮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趙匡,抬起頭來果然就見他站在火堆旁,另外一人竟然不是白延遇,而是老穆頭。
徐羨沒好氣的道:“你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我把周軍擊潰了才到,白白撿了一件功勞占了我的好處,還要我用烤肉招待你們,摸摸良心可過意得去嗎?”
趙匡拿了刀削一塊馬肉下來,嘟著腮幫子吹了吹,而后一口塞緊嘴里。
他大口的嚼著馬肉道:“老子收到你的求援信,就沒命的往六合趕,到了六合卻找不見人,又馬不停蹄的趕來濠州,到你嘴里竟變得沒有良心了。”
老穆頭盤腿坐下,“誰說不是!俺這把老骨頭狂奔小半天,骨頭架子都快顛簸散了。俺不貪你的功勞,擊潰唐軍的功勞是你的,俘虜潰兵功勞是俺和元朗的。”
“嘿嘿……我開個玩笑,你倆還當真了!這么干的話,以后沒有人再支援我了!”
“算你小子識相!你這里可還有酒精嗎,趕緊得拿來給俺壓壓肚里的饞蟲。”
徐羨從馬背上解下酒囊丟給他,“記得兌一半的水,不然喝死了可別怨我。我給壽州送信的快馬現在最多剛到地方,你應該不是從壽州過來的吧。”
老穆頭把酒囊里所生不多的酒精倒進水囊之中,晃勻了湊到嘴邊喝了一口,嘖嘖嘴道:“痛快!”
“陛下怕白延遇猝死,就叫我一直留在濠州主持局面。白延遇收到你的信后,本想親自來救你,只是傷勢未愈使不得刀槍便求到我這里。想不到你小子真是厲害,兩萬唐軍竟然給你殺散了。有這一場仗,以后你的名字在周唐兩國能止小兒夜啼了。”
趙匡道:“穆頭兒是沒見過他殺敵的方法有多刁鉆奸猾,根本就不與人拼刀槍,別說兩萬唐軍,就是再來兩萬也能給他硬生生的拖垮。”
“別給我戴高帽子,尤其是不能給穆頭兒說,不然進到陛下的耳朵里,改天真要我以一千敵四萬,我干脆抹脖子算逑!”
三人飲酒說笑,不知何時糊里糊涂的睡著。等徐羨醒來時,已是天色大亮,掀開身上薄毯,捶了捶宿醉的腦袋,只見土坡下面趙匡和老穆頭正在集結隊伍。
徐羨沖下土坡問道:“你們這是要走嗎,去哪兒?”
趙匡回道:“我自是回去鎮守滁州,回去晚了怕有什么變故。”
老穆頭則道:“俺先回濠州,然后就把這些俘虜押到壽州去挖石頭。”
徐羨一攤手道:“那我去哪兒?”
趙匡笑道:“有昨日一敗,圍攻揚州的唐軍大概也會撤了,不過你還是先回六合等著最好。時候不早,我這就回滁州了。”
趙匡說完,突然走到徐羨的跟前鄭重一揖而后拜倒在地,起身之后一句話也不說就轉身離去。
老穆頭看著趙匡縱馬疾馳的背影,疑惑問道:“他是因為在滁州城要砍你腦袋的事情,向你賠罪嗎?”
徐羨搖頭道:“不!他是謝我在他父親最需要人照料的時候,給了他一個盡孝的機會。”
嘭嘭嘭……
淮河兩岸的投石機不斷的揮舞著長長的手臂,石彈宛如雨下落在水中便激起碩大的浪花,數十艘唐軍戰艦宛如置身驚濤駭浪之中,若是不幸被砸中,立刻木屑飛濺一陣慘叫,直接被石彈砸沉在河中的唐軍戰船也不在少數。見事不可行,唐國水軍干脆調轉船頭順流向東逃去。
柴榮哈哈大笑,“想要毀了朕辛苦搭建的浮橋,可不能這般輕易的饒了你們!殿前司所有騎兵聽令,爾等沿著淮河兩岸追擊,只管用強弩射殺唐國水軍。”
見殿前司的騎兵已是集合完畢,柴榮突然上馬大喊一聲,“跟朕來!”
數千騎兵分作兩撥隨著柴榮追向逃竄的唐國戰船,一個俊朗無須的小將急聲喊道:“陛下莫追,當心中計!”
柴榮已是沖出去半里遠哪里還聽得見,小將無奈嘆道:“就沒有見過執拗的人!”他跺了跺腳,上了一匹駿馬朝著柴榮追了過去。
這位小將自然是符后,此次出征她一直穿著軍裝鎧甲留在軍中,將后勤瑣事打理的井井有條,一副賢后做派。
苦點累點沒有關系,最讓她擔心的是柴榮的安危,聽說柴榮冒著箭雨到后周城下鼓舞士氣,便叫她后怕不已。
從那之后,她便寸步不離的跟在柴榮身邊,鑒于她從未干涉過軍政更沒有狐媚惑主,大臣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她就是柴榮的貼身護衛。
見柴榮毫不顧忌安危親自率軍追敵,符后的一顆心提了起來,她出身將門年少時也學過騎馬,馬術甚至算得上精湛。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柴榮身邊,大聲勸道:“陛下,追敵的事情就交給將士去做,快跟臣妾回去吧。”
“哎呀,皇后你怎么追上來了!你放心,他們在水里朕在岸上,他們沒有機會傷朕的!”柴榮話音剛落,就有一支槍桿粗的弩箭從河中射來,將他身前的兩個親衛串在一起。
柴榮大怒,當即道:“李繼勛你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反擊!”
李繼勛忙叫眾人停下舉著神臂弩射向河中央唐軍戰船,這里是淮河的中游河面很寬,不過南北兩岸用神臂弩完全可以完成對唐國水軍的覆蓋。
飛箭如蝗,船上的唐軍紛紛中箭落水,柴榮大笑道:“給朕接著射!”
見這些騎兵射箭上弦都要停下馬來,柴榮對李繼勛道:“朕知道紅巾都的人使用神臂弩無須停駐,你該好生學學。”
李繼勛忙道:“臣以后見了徐虞侯定向他好生討教!”
雖然是順流之下可船的速度仍舊比騎兵的速度慢了許多,根本無法迅速逃脫,面對周軍犀利的強弩,唐國水軍被壓的抬不起頭來,偶爾有床子弩射出幾箭也對周軍造不成多大的傷害。
雙方誰也奈何不得誰,按理說這就是平局,柴榮卻沒有罷休的意思,頂著初夏炎炎烈日一直追了數十里路。
符后面色通紅,俏臉之上滿是汗珠,她苦口婆心勸道:“陛下,我軍又下不了水,奈何不了他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朕聽說五十里外有一處淺灘,朕想試一試!”
符后苦笑道:“陛下,現在正是雨季,前些時候才剛下了一大雨,河水漲了不少,哪兒來的淺灘!”
柴榮聞言一拍腦門兒,“是朕糊涂了!若不是皇后提醒,朕還一門心思的往前沖哩。”他勒馬韁吩咐士卒掉頭回去。
剛剛轉過身,就見前方有數名騎兵疾馳而來,其中一個背后還插著一面小旗,不用也知道是來送緊急軍情的。
幾名騎兵駕著一個快要累癱的士卒到了柴榮的跟前,柴榮見他胳膊上系著紅巾,便問道:“是徐羨送來的!”
紅巾都的信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了上去,柴榮見火漆完好就打開來看,就一目十行的掃過,看完大笑道:“來得正好!”
符后好奇問道:“徐羨送了什么緊急軍情過來?”
“有兩萬唐軍精銳準備偷襲朕,正好讓徐羨給碰上了。他多半攔不住,朕手癢多時這就回營布置,咱們這就回去吧!”
柴榮剛要走卻見符后兩眼一閉,身子晃晃悠悠一頭從馬背跌了下來,柴榮見狀連忙的下了馬,將地上的符后扶起來,可無論他如何的呼喚也是無用,忽然感覺手上濕漉漉的拿來一看,竟滿手血紅。
柴榮大驚,連忙的將符后送回淮河北面的行轅,傳了御醫前來診治。符后竟是中暑加小產,這叫柴榮后悔不迭,今日不該去追趕唐國水軍,不然符后也不會去追他。
縱是愛妻病重,這位好戰分子依舊沒有忘記即將來到的李景達,一邊照看臥床不起的符后,一邊布置兵馬做好準備,只等李景達來到壽州的地界就親自率軍迎戰,若劉仁瞻也出城來攻最好不過,這可是趁機拿下壽州的絕好機會。
他等了一個日夜也沒能等到李景達的消息,反倒是老穆頭帶著近萬唐軍俘虜回來了。柴榮不敢置信的問道:“是你和徐羨、趙匡三人合力擊潰的?”
老穆頭搖頭笑道:“不是,俺和趙匡趕到戰場時,唐國的騎兵已是逃了,步卒也已經潰散,皆是徐羨之功,俺和趙匡不過是收攏了一下唐國潰兵。”
饒是柴榮深沉,眼珠子也差點登出來了,一千多人擊潰兩萬敵軍精銳,雖說不是曠古爍今大戰,可也足以光耀一時,向人吹噓一輩子了。
柴榮驚喜之余還生出一丁點的不爽,因為李景達的潰敗,讓他趁機攻占壽州的籌謀落了空。不過這點不痛快,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之前滯留在行轅的唐使李德明聽聞李景達大敗,表示可以回金陵請李璟盡數割讓淮南之地。
李德明走了沒幾日,李靖又派了使者前來議和,來的還是南唐的正牌宰相孫晟。
這老頭須發花白身材瘦小,可卻收拾得一絲不茍,看起來十分精神,只是一開口就露了餡,“外……外臣孫晟見過……過陛下!”
堂堂一國宰相竟是個口吃,還偏偏是來議和的,大周文武都是偷偷發笑。柴榮輕咳了兩聲,群臣這才住了嘴,“孫司空不在金陵輔佐自家君主,來朕這里作甚?”
孫晟不卑不亢的道:“回陛下,外……外臣正是奉了我主之命前來……來議和的。”
柴榮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噢?有何誠意?”
孫晟回道:“我主愿割讓壽州、泗州、楚州、海州、光州給陛下,年輸金帛百萬。”
話剛說完立刻就是一陣哄堂大笑,李戴第一個跳出來懟人,“孫相公莫不是還未睡醒,如今淮南大半已入我手,憑什么只給這六州,李璟老兒若是識相,便把淮南十四州盡數獻給大周,不然我大軍便打過長江拿下金陵。”
柴榮第一次覺得這個素來討嫌的御史有些可愛,他說的就是柴榮想要的,“難道李德明還未抵達金陵,貴國君主尚不知道朕的心意。”
“回陛下,李德明有賣主求榮之嫌,已被斬首棄市!”
柴榮冷哼一聲,“那還談何誠意!”
孫晟拱手回道:“我主愿意割讓壽州便是最大的誠意,如果沒有壽州貴……貴國即便占據整個淮南也只能保住一時,我主以壽州相贈另外再加……加五州已是誠意十足。至于攻打……打金陵嘛,呵呵……等貴國有了水軍再說也不遲。”
“呵呵……”范質出班對孫晟道:“孫司空此言差矣,敝國水師尚未成軍,但是未必沒有水軍可用,別忘了還有荊楚和吳越。”
荊楚和吳越雖然是割據政權,卻一直奉中原王朝為正朔,柴榮若借他們水軍一用,十有八九不會拒絕。
孫晟嘆道:“若是這樣的話,外臣就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陛下只……只管渡江攻打金陵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