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走的時候帶走了樞密使魏仁浦,樞密院的事情自是全賴趙普打理,樞密院是大宋真正的中樞,一國軍政皆有他把握,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宰相了。
可徐羨這個副留守就真的只是一個虛頭銜,畢竟兵權都由慕容延釗這個正留守把著。好在慕容延釗是個厚道人,給徐羨安排了差事,叫他負責城中治安。
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七八成的禁軍將士都跟著趙匡去打仗了,東京城的治安從未有的好過。若不是趙寧秀催促,徐羨才不會每天騎在馬上跟個二傻子似的巡街。
他主要是太過惜命,很擔心哪個仇家也派刺客藏在酒樓里面射殺他,和李守節一樣不明不白的死了。為此他巡城的周圍安排了一圈持盾的士卒,普通的盾還不行,至少要有兩層鐵皮的才踏實。
大魁回過頭來道:“令公,這盾重死了,拿了半天肚子都餓了,前面有賣羊肉湯餅的,不如吃上一碗再走。”
“出門的時候,不是才吃了幾個肉餅嗎?”
“發面做的東西不抗餓,今天俺請客就是!”
“我看你是肚里的酒蟲又鬧騰了,既然你要請客那我也沾沾光,兄弟們回頭要敞開了肚皮吃!”
十幾人在一處攤子坐下,其他的食客丟下碗筷紛紛做鳥獸散,大魁找上攤主吩咐道:“給咱們每人上一碗湯餅,再上來兩大壇子黃酒,若有熟牛肉的話,也給切個十來斤。”
掌柜立刻道:“小店可不敢做犯法的勾當,沒有熟牛肉驢肉倒是還有些。”
“只管切來,少不了你錢!”大魁說著就從腰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塞到掌柜手里。見還有三個風塵仆仆的食客在往嘴里刨食隨口喝道:“你們三個倒是膽大,吃完了就早點滾,不要擾了俺們令公用飯。”
徐羨斥道:“大魁這個月的親民獎可沒你的份了!”又對三個食客道:“幾位只管好生用飯,莫要怕他。”
那儒生半點沒有怕的意思,還起身向徐羨拱拱手又坐下來接著吃,吃完了飯一抹嘴竟湊了上來,問道:“敢問將軍高姓大名?”
大魁道:“連俺們令公都不認得,告訴你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令公,單諱一個羨字,現任橫海軍節度使兼霸州都部署,還是燕國長公主的駙馬。”
儒生面色微變然后笑道:“沒想到一進東京就能遇上徐令公,真是幸事!”他一拱手輕聲的道:“小可翟守珣見過徐令公,小可和今上是老相識了。”
“原來是翟先生,早就聽官家提起過先生的大名,沒想到今日有幸得見!”徐羨從未聽說過這位的姓名,趙匡的朋友那么多他哪兒能個個都知道,不過是逢場作戲的場面話而已,他隨口問道:“不知道先生在哪里高就?”
誰知翟守珣突然附耳過來,“小可在淮南節度使府任職,乃是李重進的幕僚。”
徐羨聞言不禁一陣輕咳,看著笑盈盈的翟守珣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先生若是得閑可以到我府上一敘。”
翟守珣點點頭道:“好!”
徐羨也不在街上閑逛了,直接帶著翟守珣回了快活林,進了家門就直奔書房,仆役上了茶兩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直到一碗熱茶飲完,翟守珣才問道:“令公為何不問問小可這關鍵時候不在揚州卻來東京。”
徐羨笑道:“翟先生既然找上了徐某,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問了也沒有用。”
“呵呵……令公說的是,小可這回是奉了李重進的命令前往潞州尋李筠結盟的。”
“哈哈……如此機密之事,翟先生為何要告訴徐某,不怕徐某將你交給官家處置嗎?”
翟守珣笑道:“若是令公能將小可交給官家,小可求之不得。”
“看來翟先生是不肯和李重進一起叛亂了。”
翟守珣冷哼一聲道:“小可飽讀圣賢書,怎么會附逆李重進。”
徐羨心中暗笑,若是真的飽讀圣賢書,應該跟著李重進造趙匡反才對。所謂權門如市,有了權利大家都會湊上來,沒有權利自然一哄而散。
“可惜先生晚來了幾天,陛下已經御駕親征去了,這一趟怕是白跑了。”
“所以翟某這才找上令公,還請令公替小可向陛下遞上一份奏疏,容小可將揚州的軍情和李崇進的陰謀詭計向天子奏明。”
翟守珣找上徐羨當然不是因為徐羨糟糕的名聲,自是因為他是趙匡的妹婿,于情于理都得和趙匡穿一條褲子,尤其是在這個關鍵時候。
“大是大非面前翟先生能棄暗投明,叫徐某佩服之至,本官這就寫密奏,翟先生也快寫一份,立刻讓人快馬加鞭送給陛下。”
“多謝令公!多謝令公!”翟守珣連連道謝,似乎高官厚祿就在眼前,當下取了筆墨寫了一封奏疏,連同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交給徐羨。
徐羨把徐朗叫進來,吩咐道:“立刻找忠心可靠之人,送到陛下的大軍之中。”
等徐朗走了,徐羨又對翟守珣道:“官家已經啟程多日,就是快馬加鞭一個來回怕是也需要不少時間,翟先生若是不嫌棄,就在徐某家里住上些時日。”
“那就叨擾徐令公了!”
“只是此事事關機密,在陛下的旨意未曾到來之前,還請先生和隨從務必要嚴守口風!”
翟守珣道:“令公放心,小可和隨從就呆在令公府上等候陛下的旨意,哪兒也不去。”
“那好,歡哥兒進來尋一處僻靜的院落叫翟先生休息,務必要好生款待。”
剛剛打發走了翟守珣,韓微鉆了進來,手里拿著的就是徐羨寫給趙匡的密奏。徐羨問道:“你已經看過了,上面說了什么?”
韓微道:“一封是李重進寫給李筠的親筆信,與李筠相約南北夾攻,說若是成了事就尊李筠為主。”
“哈哈……李重進這是想把李筠當槍使啊,他倒是比從前聰明了不少。”
“令公實在是高看他了,翟守珣的這封奏疏上說,李重進招兵買馬的同時卻砍了二十多不信任的將校,他這是自毀長城。另外李重進還給唐國去信,邀李璟渡江北上。”
“呵呵……李璟被世宗皇帝揍了兩回,現在已經嚇得從金陵搬到洪都居住了,大概不想趟這一趟渾水。”
“正是,據屬下所知李璟已經把李重進的信送到趙普手里了。”
“這你也知道?”
“屬下自有門路!”韓微正色道:“令公之前還愁李重進遲遲不舉反旗,現在翟守珣送上門來,正好借他一用。屬下偽造一封密旨,叫他回去攛掇李重進造反就是,就說天子準備讓他移鎮別處。”
徐羨冷笑道:“這兩日某想明白了,李重進舉不舉反旗都不重要,只要別人以為他造反就夠了。就比如今上也曾叫滿朝文武都以為遼國有十萬大軍準備南侵。”
韓微一拍腦袋,“屬下糊涂,這樣的好主意竟然沒有想到,偽造一份密旨不如偽造軍情更直接有用。”
“都要,等咱們兵馬到了淮南正好趕上李重進造反,也能不落人口實。重要的是軍營那邊的事情進展的怎么樣了?”
韓微笑道:“令公真是推薦了一個好人選,那人雖然人緣不好,不過士卒都認得他,不論他說的真假都要聽上一聽,他滿身珠玉出手闊綽,嘴上信口胡謅的本事也不差,士卒不管信與不信,都對揚州繁華之地充滿了好奇向往。”
“那是自然,這人在軍中嘮叨好幾年了,比起說書的先生也不差。再過個五六天打發走翟守珣,就按照計劃實施,至于糧草你準備的如何了,指望趙普給我們籌備糧草是不可能的。”
“糧草已經裝船,只等令公一聲令下就可以發往淮南!”
在徐家住了六天,翟守珣終于收到了“趙匡”給他的密旨,不過內容卻叫他大為詫異,因為皇帝叫他唆使李重進早日舉起造反,這實在是有些違背常理。
若不是印信、筆跡無誤,還順便提些當年的舊事,他真要懷疑這密旨是偽造的。謹慎起見他還是第一時間找到徐羨解惑,“令公,陛下此刻遠征在外,還帶走了大半的兵馬,李重進此刻若是舉旗造反,怕是于朝廷不利!”
“翟先生是擔心朝廷沒有足夠的兵馬平叛?”
“正是如此!”
徐羨說著就遞給他一卷黃紙,“先生多慮了這是官家給我的密旨!”
翟守珣只看了一眼就道:“原來陛下在揚州有內應!”
“事關機密原本不該輕易告訴先生的,可是為叫先生放心,也只好給先生看看了。”
徐羨捋著頜下稀疏的胡須繼續道:“這內應還是世宗皇帝安排下的,如今已經向大宋官家效忠。揚州城中有內應無需大股兵馬,只要有一兩萬精銳在城外配合就足夠了,甚至用不著朝廷派兵,只要李重進舉起反旗,立刻就會被人砍了腦袋。李重進乃是大宋心腹之患,除去他只差個名正言順,先生若是能辦成,官家定會不吝封賞。”
翟守珣立刻向著大軍所在的方向一拱手,“小可愿為朝廷效力死而后已!”
自從柴榮了重修了開封城,兩重高聳的城墻了給了城中的百姓極大的安全感。可是最近一兩個月,先是有點檢做天子的流言,緊接著就是改朝換代,隨即昭義節度使舉旗反宋,一連串的事件也難免叫百姓人心惶惶。
當數名背上插旗騎兵策馬揚鞭的沖進朱雀門,高喊“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叛亂”的時候,聽到的百姓也難憂慮,生怕乾祐年間的亂兵入城的事情重新的上演。
那數名騎兵沿著御街一路疾馳,直奔樞密院而去,信使下了馬立刻就摔倒在地顯然疲憊至極,把守樞密院的士卒立刻扶起他直奔大堂。
正在辦公的趙普聽說李重進叛亂的消息驚駭不已,丹書鐵券才剛剛給李重進頒下去,難道一點作用都沒有?
他忙不迭的拆開信使送來的軍情急報,這急報是武寧軍節度使白延遇遞來的,內容就是三日前李重進在揚州正式舉兵造反,擁兵六萬之眾。
這叫趙普心腸立刻糾結在一起,淮南地大人多,揚州作為南唐曾經的都城,也是城高池深,最大的不足就是士卒的戰斗力差了些,可又擅長守城。
李重進無需北上攻打東京,只要他的大旗不倒,就難免會有人響應,若是拖得久了剛剛建立尚不到兩個月的大宋可能就會分崩離析甚至滅亡,最讓他擔心的就是徐羨會以此為借口出兵淮南。
他來不及多想,立刻讓人去請慕容延釗和趙光義商議對策。不大一會兒功夫,兩人就前后腳的進來,趙普還沒有開口,趙光義已經迫不及待的問道:“李重進當真舉兵造反了!”
趙普立刻遞上軍報,趙光義迅速的掃了一眼道:“那還有什么好商議的,李重進自尋死路,當立刻派兵討伐,方能震懾群雄。”
趙普又看向皺眉不語的慕容延釗,“太尉以為呢?”
聽慕容延釗這般說,趙普糾結的內心立刻舒緩了許多,“太尉不愧是將帥之才,天大的難題三言兩語的就解決了。”
慕容延釗笑道:“趙樞相實在是高看某了,這是某和官家商議好得預案,我等只需守好東京等陛下凱旋回來就好。”
“恕我不敢茍同!”大堂外突然有人低喝一聲,只見徐羨披盔戴甲的大步進來,“李重進勇悍善戰,淮南兵多糧足,前朝世宗皇帝三征討淮南,用了兩三年的時間方才納入治下。太尉無視李重進舉兵叛亂任其做大,難道是想渾水摸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