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風吹的干枯的枝丫嗚嗚作響,這陣強風直到半夜時分方才停住,接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從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中緩緩飄落。
雪夜之中更夫挑著燈籠敲著銅鑼沿街報時,聽見身后有動靜他正要回過頭來查看,尚未轉身只覺得肚子里面一冷,低頭就見一截冰冷的刀刃從腹部冒了出來。
不等更夫再有任何的反應,鋒利的刀刃已經拔了出來,更夫直挺挺的摔在地上,手里的燈籠落在地上瞬間化作一團明亮的火焰。
持刀的人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就從巷子里面涌出大批人來,這些人可不是賊盜,個個都是盔甲整齊持刀帶槍的士卒。
這個寒冷的冬夜沒有巡邏的士卒,五六百人大模大樣走在街道上,兩腳踩著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轉了一個彎就到了橫海軍的中樞節度使府。
大雪中的節度使府沒有火光也沒有聲音,側門外面連一個把守的士卒都沒有,正好趁了宋百川的心意,他不禁嘻嘻的笑道:“老天爺都在幫咱們,給個便于行事的好天!誰的手腳靈活,爬進去把門給開了!”
海狗子道:“俺去吧!若是里面有守門的,俺順便給收拾了。”
節度使府的圍墻和滄州的城墻一樣的低矮破舊,海狗子不僅強壯而且靈活,只三兩下就翻墻而入,里面立刻有人輕聲的喝問,“是誰……呃”
不等話說完就傳來兩聲微弱的悶哼,接著側門打開,海狗子一手提刀半身染血,“里面還真有兩個看門的,不過已經叫俺了解了,兄弟們快進來吧,動靜務必小些。”
宋百川獰笑一聲,“手刃徐羨者賞錢千貫!”
他身后的士卒兩眼放光,爭搶著沖進側門,在海狗子的帶領下殺向節度使府最大的院落,一路之上暢通無阻,連個預警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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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狗子踹開房門,眾士卒沖到里間掀開羅帳對著被褥一陣猛刺,被褥下面嘰哩哇啦的一陣慘叫,鮮血隨著刀槍迸濺出來。
“是俺刺到的!”
“胡說,是俺砍的!”
一群人爭搶著去掀被子去搶床上的尸體,可入手卻是毛絨絨的,也不知道是誰點燃火燭,這才發現手里的竟然是一條死狗。
剛才還興沖沖的士卒一下子就傻了眼,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中計了!”所有人就掉頭往屋子外面沖。
人人都想要那一千貫的賞錢,院子里面已經被擠得滿滿的,哪里那么容易出的去,聽見屋子里面的響動驚慌外逃。
四周的屋頂突然射來一陣的箭雨,中箭者無不慘叫倒地,節度使的各個角落殺聲四起,而在節度使府的外面響起整齊的腳步聲,不用問也知道到是被包圍了。
院落中的士卒這下子知道無處可逃了,驚慌失措的跪地求饒。可是屋頂的射來箭矢卻沒有要停止的意思,越來越多的人中箭倒地,炙熱的鮮血順著箭桿流淌出來,將潔白的地面染得血紅。
節度使府的一處閣樓里,正有人冷眼看著這一切,胡大鵬終于忍不住,到徐羨跟前勸道:“總管手下留情,饒了他們吧。”
徐羨頭也不回冷聲回道:“如果換做是我此刻向他們跪地求饒,你覺得他們會饒了我嗎?”
胡大鵬搖頭道:“不會。”
“你說過他們不是橫海軍的人了,我沒有必要留情面。一旦我死了,倒霉的將不僅是我還有鹽場和你們。”
胡大鵬的嘴巴囁嚅了兩下,又把嘴里的話咽了回去。
大量的步卒舉著火把從各門沖進節度使府,剿殺零星的反抗者或給沒死透的人補刀。
其中一支沖進設伏院子里面,雖然他們老的老少的少,可是卻配合默契出槍整齊利落,那些精壯漢子完全不是對手,可以說是一邊倒的屠殺。
“哈哈哈……這是不就是宋百川嗎,給俺抓到了!這個月的先進標兵是俺的了,把他捆起來交給徐總管!屋子里面的人,還不出來受死!”
看著外面場景海狗子兩眼通紅,只因為死在外面有不少他帶來的兄弟。他此刻十分后悔,抽刀在手想殺出去,又有一撥人沖了進來了。
“住手!”胡大鵬沖進院子里面大聲命令道:“里面的人殺不得!”
十五六歲的兵頭卻回道:“毫無道理,這些人都沖進總管的臥房,還向總管動了刀槍,怎能輕易饒了。”
“總管活得好好的,死的不過是一條狗!”
“那也是他們把狗當成了總管,就算不殺也不能輕易饒了。”
胡大鵬點點頭道:“放心,不會輕易饒了他們的!”他走到房門前喊道:“俺是胡大鵬,徐總管寬宏饒你們一命,還不快出來束手就擒!”
屋子的人見了胡大鵬似是吃了定心丸,連忙的將手中的兵器丟了從屋子里面出來跪地求饒。胡大鵬進了屋子里見坐在廳里發呆的海狗子,似是松了一口氣,“還好你活著,不然表叔可就真的對不起你了!”
海狗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揪住胡大鵬的衣領的,咬牙怒喝道:“好個表叔,你說俺的人會沒事的,現在都死干凈了,叫俺如何對得起那些兄弟。”
“若不是總管顧念你的安危,這幾十個也活不成你就知足吧。”
海狗子咬牙道:“這個徐總管好狠!”
“這話好沒道理,換做你在他的位子也一樣!別說那些沒用的,俺帶你去見徐總管,以后橫海軍的衙內副都指揮使就是你的了!”
海狗子兩眼瞪得老大,“給俺這么大的官兒?”
“總管對忠心之人從來都不吝封賞的,走吧,別愣著了!”
兩人出了屋子,海狗子見橫海軍士卒正沒頭沒臉的毆打那些投降的人,不禁的小聲問胡大鵬,“表叔,俺怎么的覺得現在橫海軍有點六親不認了。”
胡大鵬點頭道:“是和從前不一樣了,訓練了兩個月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湯,年齡大的還好些,這些年輕的小子眼里只有徐總管,這是橫海軍第一回作亂怕也是最后一回了。”
節度使府直接出了文告,只說是剿滅了一股行刺節度使,試圖劫持鹽場的賊盜,死了的直接扔到海里,沒死的攆出了橫海軍,宋百川被當眾腰斬,曝尸三日。至于剩下的那一千多沒有參與作亂的人,被節度使府盡數收為牙兵,總算是把這件事做了個了斷。
上元佳節,滄州從未有過的熱鬧,不僅有了燈會,秦峨還找來戲班子搭臺唱戲,徐羨對此原本沒什么興趣,卻架不住秦峨的邀請。
咿呀呀的唱詞徐羨聽得不甚明白,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大戲竟然是講他的,戲中徐總管儼然就是個剛正不阿、高風亮節、大公無私、心系軍民的好官。
饒是徐羨臉皮厚也不僅有幾分的臉紅,揶揄道:“我也是見過會奉承人的,像秦刺史這樣會奉承人的還是頭一回見到,幸虧你在這偏遠的滄州任刺史,要是在京城再英明神武的皇帝都能給你灌迷糊了。”
秦峨半點也不覺得害臊,“秦某絕不是阿諛奉承之人,總管對橫海對滄州可謂是恩同再造,下官是真心的敬服,有義務叫橫海軍民知道總管的恩德。”
“哈哈哈……那我可要多謝秦刺史了。只是這戲胡編亂造,前面的倒還有三分真實,可我什么時候結識了一位美嬌娘。”
“馬上就有了!”秦峨拍拍手只見一旁的屏風被人撤下,一個戴著面紗的女人坐在琴前輕聲彈唱,“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一曲唱罷女子緩緩起身向兩人走來,她身姿婀娜行走間如同細柳扶風,雖然看不清模樣,可是只看眼眸身段也知道是個美人,女子到了秦峨眼前屈膝一福,
秦峨虛扶一把道:“起來吧,還不向徐總管見禮!”
女子剛剛轉向徐羨,一旁站著的徐朗突然抽出刀來,“大膽!離我父親遠些,是以為我的刀不利嗎!”
真是服了這個愣小子了,不論哪個陌生人靠近徐羨都是這副架勢,好不容易在這荒僻之地碰到個美妞竟也攔著。徐羨不禁懷疑袁宏彥把這個兒子送給看來當人質,是想把他氣死繼承他的家產。
徐羨一腳把這個不著調的干兒子踹走,和聲對女子道:“讓小娘子受驚了!”
秦峨介紹道:“這是小女玉琴,下官剛剛從兗州老家接回來。”
“玉琴見過徐總管!”女子盈盈下拜,一股香風緩緩襲來,徐羨不禁抽了抽鼻子。
“小娘子請起!”徐羨虛扶一把,看向秦峨道:“據我所知秦刺史在老家沒有女兒?”
“義女!”秦峨捋著胡須道:“這是下官早年收養的義女,可一直當作親女兒調教,如今已經十八歲了還沒有婚配,接到滄州來想為她尋個著落。”
徐羨信他才怪了,女子身上的香氣分明就是青樓里的女子常用的香粉,這么專業的唱功絕不是普通人家的才會的。
可秦峨說是自己的女兒,徐羨也不好不給面子。他從身上解下來一個玉墜遞了過去,“這個就當是給賢侄女的見面禮了。”
“小女子多謝徐總管!”玉琴伸手接過,柔軟白嫩的小手有意無意的碰觸了一下徐羨的大手。
秦峨笑道:“這是徐總管給你的定情信物,務必要保管好了。”
徐羨聞言蹭得站了起來,低聲喝問道:“秦刺史你這是何意!”
見徐羨面色不善,秦峨忙拱手道:“下官是看總管在滄州孤身一人,也沒有個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的,小女色藝雙絕又溫柔細致,總管若是不嫌棄可以收她做個妾室。”
徐羨還沒發表意見,干兒子第一個不干了,徐朗怒道:“誰說我父親身邊沒人照料,你是在拐著彎罵我不孝嗎……父親,你怎么走了!”
徐羨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腳步匆匆一路回了節度使府,一連喝了兩碗熱茶心緒才稍稍平靜下來。沉默良久他叫人把李墨白找來,趙匡義還在天雄軍,只好找這個狗頭軍師商議了。
他叫大堂外的侍衛都撤去,只留下李墨白一人,開門見山的道:“你也算有幾分眼界了,你說秦峨為什么要給送個女人給我,他打得什么算盤。”
李墨白眼珠子亂轉,沉吟了半晌才道:“總管弄錯了,他給總管送的不是女人而是他的女兒。”
“哈哈……”徐羨大笑道:“你在青樓廝混多年,難道看不出那是個妓子。”
說到自己擅長的,李墨白頓時眉飛色舞,“嘻嘻,屬下怎么回看不出來她是個妓子,而且看得出來是個處子,觀其才藝身段絕對是極品……”
徐羨打斷他的話道:“說正事!一說這些邪門歪道你就沒完!”
李墨白清清嗓子正色道:“總管說的沒錯,那確實是個妓子,可是秦刺史說自己的女兒還送給總管,事情就非同一般了。”
“何意?”
“總管忘了,漢末時也曾有人把自己的義女送給了董卓!”
“董卓?”徐羨蹭的站起來,“秦峨要害我!叫我跟徐朗父子相爭!”
李墨白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是屬下打錯了比方。秦峨不是王允,應該不會有害總管的心思,不過他確實別有居心。”
“你仔細說說!”
李墨白捋著稀疏的胡須道:“如果他贈總管一個侍妾,在官場上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只能說他竭力奉承總管。可若是贈女兒就不大一樣了,即使這個女兒是假的,那他很有可能是想……”
“想什么,你倒是說啊!”
“他可能是要投效總管,甚至是想在總管身上下注!”
徐羨濃眉一挑,“下注?下什么注!”
李墨白嘴角戴著一絲高深的笑意,“總管明知故問,總管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急匆匆的回來了。”
“哈哈……那他可是下錯了注,我豈會有那種不該有的心思!”
“嗯……總管就真的沒有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