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三月二十六日。
靚坤接到了一張請柬。
“靚坤吾弟臺鑒:
敬啟者
三聯體育會暨三聯足球隊將于一九八四年三月二十九日正式成立,地址:西貢區將軍澳調景嶺唐明街2號。望吾弟撥冗前來,共襄盛舉。
盼即賜復。
敬頌鈞安。
愚兄蔣光榮即日。”
靚坤把請柬看了一遍,對瑪麗當娜說道:“蔣光榮真是命硬!跑路到臺灣,又被三聯幫看中了,現在還讓他來組建三聯幫在香港的分支。”
瑪麗當娜說道:“那坤哥你去捧場嗎?”
靚坤說道:“去,當然去!他在三聯幫正當紅,怎么能不給他這個面子呢?”
瑪麗當娜說道:“他們三聯幫真是沒料,居然在西貢那種窮地方立堂口。”
靚坤說道:“調景嶺雖然窮,但是那里算得上是臺灣人的主場。”
瑪麗當娜奇道:“臺灣人在香港還有主場?”
靚坤說道:“那里本來叫‘吊頸嶺’,一個英國人在那里吊死了。1949年,老蔣敗退臺灣后,他手下那些逃到香港的散兵游勇以及家眷被安置于摩星嶺公民村。但是,在1950年上旬,一群左派學生前往摩星嶺難民區向老兵們挑釁,最后更演變成流血沖突。結果,香港政府于1950年6月把這群老兵和家眷遷往調景嶺。后來,香港政府取‘吊頸嶺’的諧音,改稱‘調景嶺’,有‘調整景況’的意思。早年間,那里位置十分偏僻,自成一角,對外的交通工具只有前往筲箕灣的渡輪。所以,調景嶺具有很濃厚的國民黨政治色彩,嶺內各學校于每年10月10日都會放假,及全村舉行儀式,紀念國民政府成立,并長年掛起青天白日滿地紅,英國人也不刻意干預這些活動的進行。‘雙十暴亂’就是因為有人不準他們掛青天白日旗,才鬧起來的。‘六七暴亂’的時候,那里的村民還自設治安隊巡邏,以防左派入村及在水源下毒。”
瑪麗當娜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里都是國民黨的余孽!怪不得臺灣人把地盤選在那里!”
一九八四年三月二十九日。
西貢區將軍澳調景嶺唐明街2號。
靚坤到了之后才發現,整條街可以說是鑼鼓喧天、舞龍舞獅、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蔣光榮正在和東星的諸位大佬寒暄,而且蔣天南也在這里。
看到靚坤到了,蔣光榮也走過來跟靚坤握了握手。
靚坤說道:“大榮哥,東星在將軍澳、調景嶺可以說是清一色,你選了個好地方。”
蔣光榮說道:“承蒙三聯幫幫主雷功不棄,對我委以重任,負責組建三聯幫駐港辦事處。你放心,我們三聯幫來香港,不是來爭地盤。而是抱著友好的目的來的。說起來,我們幫主雷功還是非常欣賞坤哥你的。”
靚坤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是嗎?雷幫主也知道我?”
蔣光榮說道:“坤哥之前就是香港鼎鼎大名的武俠小說作家、詞作家,而我們三聯幫的總護法鬼見愁孫庸也是臺灣小有名氣的武俠小說作家,孫護法說:他和你神交已久,就是緣鏗一面。如今,坤哥拍出來的《雨夜屠夫》,在臺灣的票房也是很好的。雷幫主準備效仿坤哥,也進軍電影行業。”
靚坤說道:“那你們的條件比我便利多了,‘獨臂刀王’方剛不就是你們三聯幫的人嗎?”
蔣光榮說道:“看來坤哥對我們三聯幫也是非常了解。”
靚坤說道:“三聯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江湖上只要有耳朵的,哪有沒聽過的?”
兩個人就這樣你好我好地互相吹捧著,全然看不出來兩個人之間齟齬。
當然,客人這么多,蔣光榮也不可能只陪著靚坤一個人。
蔣光榮告辭離開之后,靚坤就走到蔣天南身邊,向他這位洪興第三任龍頭問好。
蔣天南說道:“阿坤,阿信那件事你要抓緊辦,你如果辦不好,我可以叫其他人幫手的。”
靚坤說道:“南哥,那小子早就跑得沒影了,你要是有他的消息就通知我,我馬上過去做掉他。”
蔣天南笑道:“一言為定!”
三聯幫幫主雷功確實是在走著和靚坤一樣的路――進軍電影業。
相比于劉偉民強迫方剛到自己的賭場捧場、董貴森開歌廳、楊雙伍強搶明星合約、“花癡”花繼忠和艷星陸一嬋“談戀愛”,雷功覺得靚坤做得更高級,他也想參與到電影的制作中來,但是一直苦于沒有門路。
至于方剛的電影,雷功還自認為沒有下作到那個地步,非要搶自己兄弟的飯吃。
就在這時,帥岳峰仿佛從天而降,進入了雷功的視線。
帥岳峰的父親是原國民黨陸軍中將,他本人曾是杜月笙第三代弟子,這個背景太對雷功的胃口了。雷功作為眷村子弟,一向有很深的家國情懷,雖然和“四海幫”仇深似海,但是骨子里對那些高官子弟是非常羨慕的;同時,雷功作為黑道大哥,有很深的“杜月笙情懷”,處處以杜月笙為榜樣,整天把“夜壺論”掛在嘴上。
在雷功的積極拉攏下,帥岳峰加入了三聯幫,還擔任了“軍火保管員”這個重要職務,負責保管三聯幫的軍火。
帥岳峰在加入三聯幫前,就是演藝圈內相當出名的導演,曾拍過不少影片,借助他的人脈,三聯幫進入電影行業就變會得順風順水了。
就在雷功做著“進軍演藝圈”之夢的時候,帥岳峰出事了。
帥岳峰被牛埔幫的幫主、綽號“牛財”的葉明財伙同臺北市中山區太平洋夜總會的媽媽桑蘭姐做局,中了仙人跳。羊肉沒有吃到,反沾上一身騷味。
損失錢財還是小事,關鍵是帥岳峰丟了面子,所以他暗暗發誓一定要蘭姐為這件事付出“代價”――報復牛財,帥岳峰沒這個膽量和本事。也就只好找蘭姐出氣。
帥岳峰找了個時間,去夜總會找蘭姐,他正好碰到蘭姐在一間小房間內和一個男人廝混。他一沖進去,開槍把人打傷了,當場就被人抓住了。
雷功花了幾萬塊錢把帥岳峰從警察局保釋出來后,對帥岳峰說:“你不適合在道上混,還是拍你的電影去吧。”
“為什么”帥岳峰急了,以為雷功要趕他出幫會。
“周大哥到美國去了之后,他的那家電影公司不景氣,你去找王羽,跟他合作。”雷功說,“幫內武器管理的事,我會交給別人打理,另外我托警察局的朋友帶話給了牛財仔,他暫時不會對你亂來。”
“多謝老大。”帥岳峰一聽這話,感動得差點沒有跪下。
“按你原來的路子去發展,記著,多認識白道上的人,有合適的,帶我認識幾個。”雷功說,“如果缺少拍攝資金,盡管開口,一兩百萬還是不成問題的。”
帥岳峰哽咽起來:“我一定不負老大的重望。”
雷功淡淡一笑:“只要你少給我惹麻煩就行了。”
帥岳峰果然沒有食言,介紹大導演白景瑞給雷功認識。
白景瑞是文藝界赫赫有名的人士,主導過許多獲獎電影。不僅如此,他與國民黨不少上層人物的關系都很不錯。
雷功早就想認識白景瑞,進而認識與白景瑞關系不錯的上層人物。
白景瑞雖然是名導演,但卻不喜歡與中下層的人打交道,帥岳峰帶雷功見他引見之后,剛開始,他很不把雷功放在眼里,但雙方一接觸,從談吐中,他發現雷功這個人實在不簡單,而且他也聽說了雷功和一些白道高層人物的關系都不錯。
雷功知道白景瑞手上正有兩部電影因資金短缺而無法開機,當下提出“合作計劃”,愿意投資兩千萬,以資助電影拍攝成功。兩千萬的資金,不要說兩部電影,就是十部電影也夠了。白景瑞覺得雷功為人仗義,兩人遂成了好朋友。
幾天后,白景瑞打電話給雷功,說介紹朋友給他認識。雷功驅車趕到白景瑞位于臺北市大同區民族西路的新居時,見屋內擺了一桌酒席,席間坐了幾個男女。
“白兄,實在對不起,我忘了今日是你的喬遷之喜。”雷功不好意思地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紅包來。他開車在路上時,想起要準備賀禮,一時也沒時間去買,干脆填了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用紅紙包了,算是賀禮。
“你我是好朋友,還談什么禮不禮的。”白景瑞笑著收下紅包,拉著雷功的手到席間,向坐在席間的幾位介紹:“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雷功。”
接著,白景瑞又把席間的人一一向雷功介紹:“這位是總統府秘書長俞松濤,這兩位是軍情局局長汪希苓夫婦。”
白景瑞每介紹一個人,雷功就謙卑地朝那人點頭,當介紹到汪希苓夫婦時,雷功看了汪希苓好幾眼。
“杏花閣血案”之后,青蛇遠走美國,方剛跑回香港,雷功則在臺灣情治部門的要求下重返三聯幫主持幫務,而且還成了軍情局的情報員,直屬軍情局主管東南亞方面事務第三處處長陳虎門管理。
已是一名軍情局老情報員的雷功,至今還未見過局長汪希苓,今日一見,汪希苓果然如陳虎門說的那樣,不茍言笑,眼神陰森冰冷,看人時似乎能一下子看到人的骨頭里。當汪希苓漠然地望著雷功時,雷功冷不相打了一個激凌。
雷功在俞松濤的身邊坐了下來。
白景瑞客套地說:“一回生兩回熟,從今往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聽說陳先生為人很不錯。”俞松濤說,“我們幾個都想見一見你,以前我以為幫會的老大一個個長得像兇神惡煞,可是陳先生卻像一個文質彬彬的大學教員。”
俞松濤的話引來幾個人的笑聲,但汪希苓的臉上卻仍看不到一絲笑意。
汪希苓說道:“陳先生好像還從事正當的生意,是不是?”
在雷功來之前,白景瑞就把雷功的情況向幾位說了。
“小生意而已。”雷功說。
俞松濤笑著說:“陳先生太謙虛了,普通的生意人哪里有一見面就甩出兩千萬的大手筆,汪局長的軍情局可把你們那些黑幫有頭臉的人物了解得一清二楚。”
雷功當然知道各大幫會大哥級以上的人物全在情報部門的監視之下,他陪著笑:“那是,那是。”
俞松濤說:“你們的勢力很大,生意也做得很大。現在,許多公務員都在念生意經,這生意經可不容易念,稍不小心就把老本給砸了。”
在座的哪個不知道許多大集團企業都具有家族性,尤其是與白道有密切關系的家族,俞松濤這番話是故意說給雷功聽的。
雷功細細地品味了一番俞松濤話中的意思,說道:“其實這生意經并不難念,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倒可以……”
雷功的話被汪希苓打斷:“他豈可和你這樣的人同流合污?今天能允許你和我們坐在一起,完全是看在白兄的面子上。”
雷功臉色微微一變,心中罵道:擺什么臭架子,當我沒見過大人物,李副總統還不一樣與我握手言歡。當下看了看白景瑞,并不言語。
白景瑞起身說道:“汪兄,別說那樣的話,今日能夠請到幾位到寒舍來,我深感榮幸,千萬不要傷了和氣,來!喝酒,喝酒。”
俞松濤私下輕聲對雷功說道:“汪局長的話是唬人的,別往心里去,能夠受白大導演邀請的,身份都不一般,分不出高低,陳先生如果有什么好生意,可千萬照顧我喲。”
“一定,一定。”雷功說道,“我正有一個開一家跨國期貨貿易公司的計劃,不知俞秘書長感不感興趣,資金呢,我來出,俞秘書長只要肯賞臉就行了。”
“那分紅怎么分?”俞松濤問。
雷功說道:“按規矩,一人一半。”
天底下竟然有這么好的事,俞松濤當仁不讓:“好,就這么說定了。”
白景瑞是何等人,自然心神會,開口說道:“俞秘書長,陳老弟可是商界的行家,你跟他合作,包賺不賠。”
俗話說,公人見錢,猶如蒼蠅見血。俞松濤的反應才是正常的,汪希苓倒是反常得很!
雷功這幾年和那些高官勾搭成奸,大肆賺取不義之財,讓他的神經放松太多了,也就是所謂的“得意忘形”,居然完全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要知道,軍情局局長汪希苓可是他這位軍情局情報員的頂頭上司。
汪希苓1929年出生于浙江杭州,抗戰爆發后,舉家逃難到重慶,就讀從天津遷至重慶的南開中學。1948年12月,在中央軍校第二十三期畢業。1949年赴臺灣,后畢業于政工干校高級班,曾在老蔣官邸擔任侍衛官,充任小蔣的貼身侍衛,嗣入三軍聯大將官班深造。
1974年元旦,汪希苓被任命為臺灣國安局副局長。年底,以國安局駐美特派員的身份,負責臺灣在美的情報工作。
1983年10月,汪希苓回到臺灣,早已晉升中將的他,被小蔣任命為軍情局局長。在當時擔任國防部部長宋長志的陪同下,蔣經國接見了汪希苓,當著宋長志的面,親口告訴汪希苓:“你先回來擔任‘情報局長’,過一陣子,我再發表你為‘國安局長’。”
1984年初,國防部召開了一個“情報工作座談”,由宋長志親自主持,汪希苓也以軍情局局長身份,參加了這個會議。
會議中,明列了這么一個議題:“善于運用幫派分子,從事情報工作。”
而且,在實際的操作上,還有具體的分工,就是由國安局負責與較高層次的幫派,如“清幫”、“洪門”聯系運用,軍情局則負責與“三聯幫”、“四海幫”等社會幫派的結識運用,至于那些臺灣本地角頭根本入不了情報單位的法眼。
奉到命令的汪希苓,由于過去一直沒有與臺灣任何幫派打過交道,也沒有這方面的朋友,可以為他牽線。
正苦惱應如何執行上級命令的時候,正巧有白景瑞居中介紹下,汪希苓與雷功見了這次面。
其實,汪希苓對雷功挺滿意,并不是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
汪希苓之所以會如此表現,原因還是在于,作為軍情局局長汪希苓可是雷功這位軍情局情報員的頂頭上司。雷功不是汪希苓的心腹,所以汪希苓不會收受雷功的賄賂,以免雷功恃寵而驕。同時,汪希苓冷眉冷眼,也是為了敲打雷功的“得意忘形”。
作為國民黨有數的高官,汪希苓想要的,不是雷功的錢,而是雷功為自己效力,讓自己能夠立功受獎、加官進爵。
――軍情局其實就是敗退臺灣之前的“軍統”幾經改名之后的新名稱,汪希苓之于小蔣,就像戴笠之于老蔣。
其實,雷功自從出獄之后,重掌三聯幫,一直發展得不錯。
“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天地至尊,萬古長青”這十六個堂口的名號,將雷功的胸懷大志展露無疑。他制定了“化解其他勢力,壯大自己力量,控制底層社會”的策略,對其他幫派頭領以禮相待,化干戈為玉帛,甚至不惜和有血仇的四海幫和解求共存,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雷功深諳必須用“合法”外衣掩護非法活動的奧秘,把臺灣許多退役軍人、情治人員聘請、安插到三聯幫控制的企事業機構中,與官方及大財團建立共存共榮、互相利用的關系,也為自己求了一紙“護身符”。
不僅如此,雷功還老樹開花,煥發了自己的第二春,迎娶了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第二任妻子丁瓊。為了不讓嬌妻承擔當“后媽”的壓力,雷功還把自己的兒子雷復轟送到美國,可見雷功對丁瓊確實是真愛。
愛情、事業雙豐收的雷功,已經被自己的成功沖昏了頭腦。
《周易乾》曰:“上九,亢龍有悔。”意思是:龍飛到了過高的地方,必將會遭受災難。居高位的人要戒驕,否則會失敗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