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藤之后,程安被扔出打藤房,回到監倉。
程安挺著肚子扶著腰,好像孕婦一樣踱進監倉,就有人圍上來喊道:“有堆歸堆,沒堆別亂撞。有主歸主。”
和程安一起被打藤的囚犯中有人舉起手來,說道:“我洪興的。”
也有人說:“我東星的。”
“我四大的。”
只有程安在內少數人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
“給新來的教教規矩。”
然后,
程安就被圍著拳打腳踢了一頓,好在那些人還有點人性,沒人去打程安已經被打爛了的屁股。
那人又喊道:“羊頭收人!”
一個長得黑不溜秋、十分猥瑣的中年男子擠進來,跑到程安旁邊,喊道:“來了,來了。”
中年男子一邊扶著程安往監倉最里面的床位走去,
一邊說道:“我叫黑仔達,是這個倉的‘羊頭’,
給面子的叫聲‘達哥’好了。”
程安不解地問道:“達哥,我叫程安。對了,什么是‘羊頭’?”
黑仔達說道:“監獄是一個弱肉強食,而且絕對遵循森林法則的地方。有的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有的人狗仗人勢,也有人狐假虎威。而食物鏈的最末端則是羊。像我們這樣沒有字頭罩、又不夠打的,就是‘羊’,咩專供那些狼吃的。但是,如果你肯為長官或者大佬們跑腿獻殷勤,那你也有向上爬的機會——從‘羊’升級為‘羊頭’。”
程安不安地問道:“那我們這些‘羊’不是還得被你這樣的‘羊頭’盤剝?”
黑仔達一拍胸脯說道:“整個赤柱監獄,誰不知道我黑仔達是厚道人?”
走到監倉最里面的床位,程安想坐下,但是屁股剛一沾到床板,就像被針扎到了一樣,立即站起來,嘴里還不由自主地喊出一聲呻吟。
黑仔達說道:“你剛打完藤,至少十天不能坐著或者躺著,還是趴著吧!”
黑仔達扶著程安趴在床板上,說道:“監獄里的規矩,
你是新人。入獄頭晚,新人必須為監倉里的大佬當‘尿架’。”
程安問道:“什么是尿架?”
黑仔達解釋道:“就是讓大佬騎在你的肩頭,載著他去廁所方便。別以為光是背著去、背著回來,大佬整個過程都是騎在你頭上、腳不落地的。”
看到程安一臉憂色,黑仔達安慰道:“別擔心,我在你上鋪,會替你警醒一點的。”
當天晚上,程安疼得睡不著覺。
正當半夢半醒間,程安聽到有人在喊“尿架!尿架!”
程安雖然聽到了喊聲,但是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上鋪的黑仔達真的警醒著,小聲喊著程安:“程安,快起來,大佬在喊尿架了。”
程安只好拖著疼痛的身軀,從床鋪上爬起來,走到喊“尿架”的大佬床鋪前。
喊“尿架”的不是別人,正是東星笑面虎朱韜——以他的身份,在這間監倉里,
也能值得一個“頭板”。
笑面虎朱韜睡眼惺忪地騎到程安的肩膀上。
感覺笑面虎朱韜坐穩了,程安踉踉蹌蹌地往監倉里的廁所走去。
走到坑位前,
程安停下來。
笑面虎朱韜也不下來,
就在程安的肩膀上掏出家伙,開始放水。
聽著耳邊的水聲,程安留下了疼痛和屈辱的眼淚。
放完水了,朱韜又甩了甩,幾滴液體被甩到了程安的嘴唇上、臉上,和程安的淚水混在了一起。
程安又馱著朱韜回到床位。
回到自己的床鋪,程安居然安心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黑仔達推醒程安,說道:“程安,大佬給面子,沒有使勁折騰你,不要懷恨在心,過去的就過去了。”
吃過早餐之后,所有人被獄警帶到外面勞動——給監獄的草坪除草。
根據《香港懲教署監獄規則》第38條規定,被定罪的成年在囚人士,除非因健康理由,均須工作。
黑仔達對程安勸解道:“別覺得辛苦。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做,你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但是如果讓你做事,時間就過得很快了。而且,就和我們在外面一樣,無事可做的時候,我們的心情會很煩躁,情緒容易激動,適當的勞動,反而可以排泄我們緊張的情緒,釋放心理的壓力。”
程安苦著臉說道:“可是我疼得厲害。”
黑仔達說道:“我們每星期工作六天,每天最少工作六小時,或不多于十小時。然后,每周有一天的休息時間。”
修整草坪一段時間之后,獄警宣布休息。
聽到可以休息,眾多囚犯立即丟下手里的工具,橫七豎八地躺倒一片。
一個囚犯給獄警點燃一根香煙之后,點頭哈腰地借來一張紙、一支筆,喊道:“寫朵了!”
聽到“寫朵”的喊聲,立即有一群囚犯圍上去,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喊“寫朵”的囚犯則拿著筆不停地在紙上寫著。
靠在樹干上蹲著休息的程安對身邊的黑仔達問道:“他們在干什么?”
黑仔達說道:“他們在寫朵。就是把家庭地址寫下來,交給阿Sir。之后,阿Sir會根據你的地址,找到你的家人。你的家人識相的話,阿Sir也會對你多多關照。如果環境優越,有條件寫朵的囚犯就是‘生魚’,反之就是‘死魚’。你去不去寫朵?去的話,我扶你過去。”
程安苦笑一聲,說道:“我家里只有一個老母,還有一個弟弟在讀書,我進來之前,全靠我一個人養家,現在……寫了有什么用?你也不去寫?”
黑仔達也苦笑著說道:“你好歹有家人,我父母雙亡,都不知道寫什么。”
程安雖然沒有條件寫朵,但是還是思念家人,眼睛瞟著那些圍著獄警寫朵的人群,忽然看到了嘴里叼著煙、身后跟著小弟的靚坤。
靚坤也看到了程安和黑仔達。
靚坤一怔,向兩人走來。
看到靚坤走過來,黑仔達連忙站起來,說道:“大佬,我是2號倉的羊頭黑仔達。”
靚坤看了看程安,對跟在身后的傻強吩咐道:“你跟他單挑!你都不一定能打贏他的。我跟這個黑仔單獨聊兩句。”
黑仔達攔在傻強面前,對靚坤說道:“大佬,他是新來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靚坤取下嘴上的煙彈掉煙灰,說道:“他怎么會不懂事呢?我就是他一張照片送進來的!”
黑仔達滿臉討好地說道:“他昨天才打過藤,同是天涯淪落人,饒了他吧!”
看著低著頭的程安,靚坤說道:“給你個面子,算了。我們到那邊聊聊。”
留下傻強跟程安大眼瞪小眼,靚坤和黑仔達走到一旁。
靚坤低聲對黑仔達說道:“沒想到在這里能遇上你。”
黑仔達說道:“大佬,你認錯人了。”
靚坤說道:“大家在少年警校是同班同學,還能認錯?”
黑仔達背對著眾人,保持著佝僂的姿勢,說道:“我在這里臥底是有任務的,你違反紀律是你的事,別害我啊!”
靚坤說道:“什么任務?是不是查流入監獄的違禁品?你叔叔曹警司安排的吧?”
黑仔達反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靚坤說道:“別傻了,不會有結果的。曹警司不過是找個地方掩人耳目而已,他現在有些麻煩。對了,你還有多久能出去?”
黑仔達說道:“五年。”
靚坤說道:“等你出去,估計還是讓你當臥底。但是,那些有心人想深挖,始終是能夠挖你出來的。到時候,你就跟我一樣,差佬都沒得做……”
黑仔達突然插嘴道:“狗來了!”
“什么狗?”靚坤循著黑仔達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寫朵”的獄警寫完了,走過來了。
獄警對靚坤說道:“坤哥,這么好興致跟這個‘羊頭’聊天?”
靚坤沒理獄警的茬,直接吩咐道:“有些話,我不能寫在紙上,我告訴你,你告訴我的小弟。”
獄警點頭哈腰地說道:“坤哥,你說,我記著。”
靚坤說道:“你跟我頭馬地中海說,我進來只是一個意外,尖東的生意不能停,我在里面,讓他在外面看好我的生意,跟公司其他人搞好關系。”
獄警點頭稱是,又惡狠狠地瞪著黑仔達,說道:“黑仔達,做人要識相一點,別以為坤哥看得起你,你就可以口無遮攔,要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亂說是會死人的。”
黑仔達當然是滿臉堆笑,敬禮說是。
等獄警走開,黑仔達說道:“在監獄,狗即是獄警。我們當面叫他們阿Sir、Madam,轉過身,就是‘狗’嘍!這些獄警一貫的行徑就是‘逢高就拜,見低就踩’,還不都是你們這些社團大佬的眼線?為虎作倀,通風報信。偶爾也有一兩個良心發現,肯適當照顧一下我這樣沒有為非作歹的監犯。”
靚坤問道:“那些高級些的呢?”
黑仔達說道:“高級些的當然不一樣了。黑口黑面,手更黑。他們私下挑唆各方勢力爭斗,不希望某一派勢力一家獨大,而出現無法掌控的局面。江湖上所謂的‘四大’,其實就是那些高級獄警搞出來的。”
靚坤問道:“怎么講?”
黑仔達說道:“現在的‘新四大’,單馬聯同,單義——聯義堂,馬——馬交仔,老聯——聯鴻義,無下巴——同聯順,起初結盟就是源于監房中的擺臺制度。在監獄飯堂里吃飯,同一家公司的人會聚在一起,稱為‘一張臺’。人數少的字頭,為了能有較為壯大的聲勢,同其他字頭抗衡,便在高級獄警的撮合下,聯合為一張臺。最初結盟時共有四個社團,聯義堂、聯鴻義、同聯順、全一志,所以,這一張臺便稱為‘四大’。后來,全一志式微,連坐監的小弟都沒幾個,于是就由馬交仔頂替了全一志的位,成為‘新四大’。但是,全一志的人響朵時,仍會稱自己是‘四大’的。甚至廣聯盛、東聯社的人也會扯‘四大’的旗號。‘四大’的結盟本質上是‘搭打唔搭食’,即與別的字頭有沖突,需要開戰時,四大必定守望相助,親如一家,但平時過日子還是各過各的。結盟由監房內,延伸至監房外,才有了外面江湖上的‘四大’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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