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要是李資謙說出來,王俁肯定要發火。
但由自己最親近的臣子金富軾說出來,他就不得不重視了。
“金卿,為何不可?”
金富軾想到徐澤限定午時前等答復,否則就炮轟南大門,
時間不等人,容不得再猶豫,他決定照直說。
“大王,對同舟社這一戰,我們絕不可能打得贏!”
金富軾把話說得這么滿,等于押上了自己的生前身后名。
以后高麗若是打敗了同舟社,再修史,這個忠貞的臣子將被打入“奸臣”一系。
王俁沒想到金富軾竟然會這么決絕,深吸幾口氣,以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金卿,等各地的勤王大軍陸續趕到,還不能打贏嗎?”
金富軾知道國主已經冷靜下來,說話更少了一些顧忌。
“這正是臣擔心的。”
“同舟社徐社首在和談前,安排臣與邵城伯觀看了羅城的現狀。”
“其余地方臣不敢說,就臣所見各處,皆秩序井然。”
“百姓雖不能說與敵和諧相處,但也全無敵對仇視之感。”
“臣本想利用接觸降軍的機會招安他們,只是,不知同舟社使了何種手段,竟然讓這些人這么快就忘了朝廷。”
王俁難以置信,看向李資謙,后者沉默點頭,以示金富軾所言無虛。
金富軾接著道:“新安州收復后接連爆發民亂,臣之前以為是賊軍留下的細作所為。”
“今日看了同舟社所為,才知這事和他們有關,但應該沒有細作。”
王俁知道金富軾有很多話要講,坐正了身子。
“金卿,接著講,孤都聽著。”
金富軾再度施禮,言辭越發懇切。
“大王,這是一支臣從未見過的軍隊,紀律極為嚴明,身處敵國,還不擾民。”
“就連之前投敵的京營士卒,也被嚴格約束。”
“降軍一日不到的時間里,就仿佛,仿佛脫胎換骨般,這種消化整編降敵的手段,聞所未聞。”
“大王欲利用和談拖延時間,以待勤王大軍齊聚。”
“但在臣看來,同舟社根本不怕拖延,以其軍紀和策反手段,再拖上幾日,恐羅城大半百姓也要背棄朝廷。”
“勤王軍中,兵力最集中,戰力最強的,是北征義州的大軍,但他們之前一直在同舟社手下吃打敗仗。”
“等北征大軍倉促趕到開京,勝率有多大,臣不清楚,若是再敗,只怕會很慘。”
“臣更擔心的是,同舟社不斷擊敗勤王軍,又不斷整編,反而越打越強。”
“屆時,大王再想議和,恐怕就不是新安州和江華縣島兩地可以安置得下了。”
“是以,臣認為,這樣的軍隊,是不可戰勝的。”
這些道理王俁都懂,但仍有些不甘心。
“那金卿可知道,同舟社明明有攻城的能力,卻不攻城?”
金富軾也一直在思考這問題。
“臣想到了去年金國圍攻義州數月,突然撤軍一事。”
王俁立即想明白了金富軾言中未盡之意。
“莫非,金國也曾被同舟社擊敗過?!”
這下,就連半天沒吭聲的李資謙也大吃一驚了,張大了嘴,半天沒合攏。
金富軾慎重答道:“此事只是臣的推測,大王最好傳熟悉軍旅之事的大臣咨詢。”
“速召同知樞密院事王字之進宮!”
等王字之的時間里,王俁安排起身,在殿內踱著步。
李資謙、金富軾安靜地坐在一邊,不敢打擾大王思考。
王俁天資很高,未等王余之趕到,就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節,再次回到王位坐下。
“金卿,同舟社全是宋人,占著遼地義州,又先后與金國和我高麗作戰,其目的何在?”
金富軾也想不明白,老實作答。
“臣確實不知,但想來應該不是圖我高麗之地。”
李資謙終于找到了進言機會。
“大王,臣和中書舍人在敵營中時,徐澤曾支開舍人,與臣單獨說了幾句話……”
金富軾給他留了幾分顏面,沒有主動提這事。
李資謙卻是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出來。
王俁自然不明白徐澤沒頭沒腦的話,不過,對李資謙他還是“放心”的。
當初選他這一脈聯姻,就是看中其人沒能力,膽子還小。
“國丈不要多想,孤讓你負責議和,就是全權處理此事。你可是猜到了徐澤有什么想法?”
李資謙道:“徐澤野心極大,占領義州之事瞞著大宋。”
“且其軍隊也遠遠超過了一將的編制,會不會是借地養兵練兵,以待將來?”
李資謙前些年一再被家人連累,心里有了陰影,一有機會,就要將自己摘出去。
這番話重在強調同舟社的所作所為瞞著大宋。
目的自然是將之前李資諒誤報敵情的罪責摘掉,以免連累到自己。
王俁沒心情琢磨國丈的小心思,但李資謙這話確實也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
“如此說來,同舟社目標并不在遼、金和我國,而是陰養士卒,以待羽翼豐滿,再顛覆大宋?”
這么敏感的決策判斷,金富軾也不敢輕易表達意見,堅持等到王字之來了再說。
王字之本姓樸氏,其先祖樸儒為高麗開國立下大功勞,被太祖王建賜為國姓。
只是到了他這一代,早就沒落了,其人僅以胥吏之職謀生多年。
王字之的發跡還要“感謝”李資謙的堂兄李資義,
當年,李資義倉促發動叛亂,被平章事邵臺輔與上將軍王國髦聯手剿滅,
王字之在平叛中表現積極,得官都校令。
其后,任兵馬判官期間,又隨中將軍尹瓘討伐女直,立下戰功。
戰后轉任殿中少監,吏部尚書、左散騎常侍等職。
其人從底層一步步做起,任職經歷極為豐富。
王俁決定犧牲拓俊京以穩定人心后,又立即擢王字之為同知樞密院事。
大戰期間,王字之自不可能休息,很快就被找了過來。
跟早年的經歷有關,王字之處事謹慎,但一旦做出判斷,就毫不保留。
聽完金富軾的推斷,王字之沉思少許,有了決斷。
“大王,臣認為中書舍人的推斷極有道理。”
“臣復盤同舟社反攻以來的數次大戰,以其部展現的實力,攻破開京并非巧合,在這之前,他們能戰勝過金人也不足為奇。”
王俁從王字之的回答中得到了另一條信息——半月城守不住!
失了羅城,半月城守不住。
沒有半月城,皇城、宮城更守不住。
掩耳盜鈴沒有意義,正視現實才有未來,
高麗人的政治智慧中,沒有寧折不彎一說,能屈能伸,笑到最后才是王道。
只要同舟社的目標不是高麗,就有再次振作的機會,
甚至還能通過“協助”同舟社謀奪大宋,分得一杯羹也未嘗可知。
想通此節,王俁召內侍傳話。
“召所有宰執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