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是古今中外都極其罕見的才女,
她擅長書、畫,通曉金石,而尤為精通詩詞,
因其天賦奇才,獨樹一格,
被時人譽為“詞家一大宗”,后人則譽其為“千古第一才女”。
李清照不僅有才,還是活在當世的“傳奇”。
其“奇”,不僅奇在詞道上獨步當世,流傳千古,以巾幗之身力壓同期須眉。
更奇在大膽、直爽、我行我素的獨立性格,超越了世俗和時代。
其人常有出人意料,甚至令人瞠目結舌之言行。
李清照好酒,而且酒量還不好,幾乎逢喝必醉。
身為大家閨秀,關起門來喝醉就算了,她偏偏要寫進自己的詞中,讓天下人都知道。
她還好賭,自稱賭遍天下無敵手,為了證明專業性,其人還專門寫了一本賭博攻略《打馬圖序》。
書中言“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
其實,這些都是個人愛好,只要不誤事、不傷人,也無可厚非。
獨立特行的李清照,怎會滿足于這些小愛好?
先說其人的婚姻,便沒有走當下常規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流程,而是“自由戀愛”。
李清照之父李格非是進士出身,名列蘇門(蘇軾)“后四學士”,
因文章錦繡,得哲宗賞識,曾官大學正,
后因得罪權相章惇,被貶出外,回京后,又任禮部員外郎——
官職雖然都不高,卻盡皆清貴。
其母王氏也出身名門,頗為知書。
李清照受家庭環境熏陶,自幼就表現出了極高的詩詞造詣,
李格非也不是一般人,對女兒的文學愛好非常支持,
李清照每有妙句,他必拿出來交好友傳唱。
尚待字閨中,李清照的詩詞就已經名動京師,為才子佳人們爭相傳唱,也讓其鮮明的個性為時人所知。
常記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
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中,那個喝得沉醉誤入荷花深處的少女,還算嬌憨可愛的話,
《點絳唇》中,李清照不懼世俗,大膽活出自我的性子則展露無疑——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這首詞的大意是:
從秋千架上下來,
懶洋洋地撫摸自己被秋千繩勒出印子的小手。
薄薄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濕了。
看到客人進來,趕快害羞地往閨房跑,
卻又想再看看這個人,
于是,裝樣嗅著手里的青梅,回過頭來,倚在門邊瞅。
《點絳唇》一出,就迅速被時人奉為婉約派長短句經典之作,
也把還是未嫁少女的李清照推上了風口浪尖。
在道學先生眼里,這首詞太辣眼睛了。
大家閨秀直抒少女思春情懷,簡直就是倚門賣笑的娼妓行為,
質疑的、批判的、責罵的,皆有之。
話傳到李格非耳中,其人都是一笑了之,
私下里,對女兒的“出格”行為,卻沒有絲毫限制。
這個時代,這樣的奇女子,
絕大部分的人是欣賞不來的,但總有人能欣賞。
時任吏部尚書的趙挺之的第三子趙明誠,就是李清照最狂熱的傾慕者。
在他的眼里,李清照這個俏皮、嬌憨、灑脫的少女,處處都透著令他著迷的氣質。
讀了《點絳唇》后,趙明誠就感覺自己戀愛了!
其人為了見到心上人,幾經周折,走通了李清照從兄(叔伯哥哥)李炯的路子,
李炯被趙明誠的誠意打動,答應為他傳信。
之后,兩個文藝青年便通過書信探討詩詞與人生,逐漸拉近了感情,并相約見上一面。
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的元宵節,
趙明誠與李炯相伴,到大相國寺賞花燈,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李清照,
二人一番深入交流,彼此都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第二日,趙明誠便告訴自己的父親,說昨晚夢中讀了一卷書,
內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三句話“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
趙挺之進士出身,文字功底自然不差,很快就明白了三哥兒這道字謎的意思。
“言與司合,乃詞字;安上已脫,是女字;芝芙去頭,為夫字。詞女夫,這小子想要娶個女詞人啊!”
京中年齡合適,門戶相當,
又聲名在外的女詞人,其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趙明誠眼光奇高,一般的女子他根本看不上,
彼時已經二十有一,仍然單身一人。
趙尚書為了三兒子的人生大事也是操碎了心,
見老三終于開了竅,當然喜出望外,
愛子心切的趙挺之毫不在乎他人對李清照的評價,立即托人上李宅求親。
李格非也是嬌養女兒的主,問過李清照的意見后,就爽快地應下了這門親事。
當年,趙明誠便與李清照結為夫婦。
趙家乃是金石之家(金石學有些類似后世的考古,但不掘墓,涉及文字學、歷史、書法、文學、圖書學等方面),藏書巨萬,能充分滿足文藝女青年的藝術追求。
李清照自己挑選了如意夫君,又在這樣寬容優渥的家庭里生活,當然很幸福。
只是,二人結婚的第二年,出了一件大事。
貶官蔡京返回京中,取代曾鞏出任右仆射后,立即掀起黨爭,
李格非名列“元佑黨”籍,被罷官趕出京城。
李清照沒有絲毫猶豫,當即找到一慣好說話的公公,為自己的父親求情。
趙挺之此時已經官拜尚書左丞、中書門下侍郎,但權勢還遠不如蔡京。
更關鍵的是此次黨爭的真實原因,
是天子厭煩了一眾掣肘的舊臣子,欲要掃清朝堂,自己說了算。
趙挺之本身就是靠打擊“元佑黨人”上臺的,
如何能在此時首鼠兩端,為親家求情?
他深知這個時候不出面還好,一旦出手,肯定救不了李格非,
還要搭上自己,也會牽連李格非加重處罰。
但李清照哪管你什么政治考量,見老趙不愿出手,就來了性子,
一氣之下,寫下“炙手可熱心可寒,何況人間父子情”。
這句詩的意思就是你官已經當這么大了,仍然為了官帽子,連親情都不顧,
不覺得權位燙手、心寒齒冷么?
要知道這可是大宋,還是新兒媳寫出來諷刺挖苦公公的詩詞,
轟動效應不要太大!
好在趙挺之父子為人溫和,并沒有因為此事對李清照生出嫌隙。
更沒有因她未給趙家誕下子嗣,而生出讓其和離的想法。
但這次媳婦罵公公事件,卻讓李清照“一戰成名”,
其直爽、敢言,無所顧忌的個性傳遍京城。
崇寧五年(1106年),趙挺之進拜尚書右仆射,與蔡京爭權,致后者罷相。
朝廷毀元祐黨人碑,大赦天下,除一切黨人之禁,敘復元祐黨。
李格非與呂希哲、晁補之等人“并令吏部與監廟差遣”。
但好景不長,一年后,天子又請回了蔡京,
趙挺之倒隨之臺,未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蔡京當然不會因為政敵死了,就忍氣吞聲,
其人不僅請天子追奪老對手的贈官,還要株連家屬。
已經任官的文藝青年趙明誠丟了官,在京城也不能再待了,
只能帶著李清照跑到青州“隱居”避難,這一躲,就是十年。
蔡京如今權勢滔天,早就沒把趙明誠這個老對手家的公子哥放在眼里了。
從大觀二年(公元1108年)開始,趙明誠便時常出外游玩。
足跡遍及仰天山、靈巖寺、泰山頂等地,
或題名,或拓片,獲得了大量的碑文資料。
時人信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趙明誠和李清照結婚十余年,沒能誕下一男半女,當然有想法。
這幾年頻頻外出游玩,經常數月不歸,
一方面的確是致力金石,另一方面則是蓄養外室。
對此事,李清照心知肚明,
而且還在《多麗·詠白菊》一詞中,映射了此事——
“似愁凝、漢皋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
這兩句詞中,用了鄭交甫、班婕妤兩個典故。
“似愁凝、漢皋解佩”講的是鄭交甫在漢皋臺下遇到兩位女子,
一番眉目傳情之后,兩位女子就將自己身上佩戴的珠子贈送給了鄭交甫。
“似淚灑、紈扇題詩”則講的是班昭的姑奶奶,
班家女子多才情,和班昭一樣,“班姑奶奶”也是有名的才女,
其人入宮,初得漢成帝寵愛,得封婕妤。
后來,趙飛燕和趙合德姐妹入宮奪寵,便設計陷害班氏。
為防自己生命危險,班婕妤懇求供養太后于長信宮。
在漫長而寂寞的冷宮生活中,她作了《怨歌行》,以感傷自己的身世。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李清照在這首詞中連用兩個典故,抱怨丈夫另結新歡,冷落自己。
趙明誠當然很清楚妻子的閨怨,只是理想輸給了現實,文藝敗給了柴米油鹽。
就連李清照自己也素面朝天,無心打扮——
“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涂金刺繡之具”,
但十幾年的感情在,趙明誠雖然冷落、疏遠李清照,
卻始終沒有遺棄她,二人因為文學愛好相識,
又因愛好研究金石,早由夫妻變成了“同志”。
這些年,趙明誠經常出外,
留守家中的李清照,除了幫助他整理這些拓片外,
再無它事,日子過得清湯寡水,相當枯燥。
登州開設女學,聘任教習的消息傳到青州時,
趙明誠正好又一次離家數月,去了仰天山拓片。
靜極思動的李清照給丈夫留書一封,雇了車,鎖上門,跑了~
之罘女學還沒開學,就來了這樣一尊我行我素的大神,
注定會讓本就活躍的女學,變得更加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