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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后,蔡京拿出早就作好的《鳴鸞記》,進獻給皇帝。
天子當即認真拜讀,讀到“主婦上壽,請酬而肯從;稚子牽衣,挽留而不郤”“輕車小輦,七賜臨幸”時,拍案叫好。
“元長此文,甚得我心!李彥。”
“官家。”
“將《鳴鸞記》刊于邸報,傳之四方,定要天下人皆知我與元長相得如斯。”
“奴婢遵命!”
天子已經乘坐小輦出了門,出屋相送的老國公酒也醒了,卻還站在門外,久久不回。
蔡鞗擔心老父的身體,小聲喊道:“大人,天寒了,進屋吧。”
蔡京終于回過神來。
“五郎,居安這些時日在做什么?”
“居安”是蔡京長子蔡攸的表字,頗得天子信重。
但老國公一直覺得長子的做法上不了臺面,蔡攸也是有脾氣的,被老父教訓得多了便不耐煩,幾年前就分家別居了。
“兒子也多時沒有見過長兄了。”
蔡京非常清楚老五的性格,知道他肯定清楚長子的動向,只是故意瞞著自己,其實也不用問,他都知道長子會做什么。
“這逆子!”
外人能看到的事,大部分都是當事人想讓外人看到的。
就像表面與皇帝最為相得的臣子蔡京,實際卻是用天子盡手段才能勉強穩住其心,“七幸鳴鸞”才堪堪讓其鞠躬盡瘁的老滑頭。
相對而言,蔡京的長子蔡攸反而與天子更加相得。
蔡攸能得趙佶信重,其實與其父蔡京得勢關系并不太大。
實際上,蔡攸比其父還要更早進入皇帝的視線。
哲宗元符年間,蔡攸監在京裁造院(掌裁制服飾,供皇帝服御及賓客祭祀之用)。
彼時尚為端王的趙佶每次退朝,蔡攸都“適趨局,遇諸涂,必下馬拱立”。
趙佶很好奇,問左右,才知道這人叫蔡攸,由是對這個“有心人”有了極好的印象,待趙佶即位后,便開始任用蔡攸。
崇寧三年,賜鴻臚丞蔡攸進士出身,拜秘書郎。
至三年前,蔡攸就以宣和殿大學士提舉秘書省,并道德院。
在人神同國的趙宋,提舉道德院替天子管理神國諸事的蔡攸,并不比為皇帝執掌人國事的自家老子差。
幾天前,天子又以蔡攸為開府儀同三司,權位更進一步。
蔡攸能得皇帝如此寵幸,自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
正如后世言“有錢人的煩惱”一樣,天家亦有煩惱,人神共主的道君教主皇帝更是高處不勝寒,也渴望“常人的生活和情感”。
趙佶命仿照江浙一帶的白屋,在皇家苑囿建設村居和野店,又聚集珍禽異獸充實其中,以供自己時不時去體驗一把民間生活。
這些僅供天子游玩的景觀房當然不可能住人,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野獸穿白墻,禽鳥啼四方,宛若山野孤村之游鬼,知道這事的人都說此乃不祥之兆。
極擅諂媚逢的蔡攸準確把握了天子的心態,其人進見皇帝時,或涂青抹紅,或動如小丑,且常口吐市井淫媟謔浪之語,由此竟然頗得天子之心。
早年,趙佶還不似現在這般經常出入皇宮,蔡攸乃勸天子。
“所謂人主,當以四海為家,太平為娛,歲月能幾何,豈徒自勞苦?”
皇帝以為大善,積極采納蔡攸之言,遂微行都市。
日理萬機的天子好不容易出宮微服私行了,當然不能只去魯國公府上喝實際上并不怎么開心的酒,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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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這么多妓館、酒肆,怎么的也得體驗一下生活不是?
前段時間,京東東路、兩浙路之亂相繼平定,最令天子忌憚的徐澤也老老實實到滄州巡堤種田了,憋了許久的趙佶決定好好犒勞一下自己,乃頻繁出行。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天子經常微行都市,自然會有風言風語,好在這些年眾臣子已經被皇帝輪番收拾了個遍,皆莫敢言。
但這次卻是趙佶自己將“七賜臨幸”的《鳴鸞記》刊于邸報,頓時搞得滿城風雨。
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臣子多了,總有頭鐵的家伙。
兩日后,秘書省正字曹輔上表,言天子微行之失。
其人表上言“……下游民間之坊市,宿於娼館……稍知禮義者尚不過其門。陛下尊為天子……聽信匹夫之讒邪,寵幸下賤之潑妓,使天下聞之,史官書之,皆曰異服微行,宿於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貽笑萬代,陛下可不自謹乎!”
好長時間沒見到這樣“忠直”的臣子了,趙佶當即降敕令曹輔赴都堂問狀。
太宰余深為蔡京一系,平日里已經很少發聲了,有意做個和事佬,呵斥曹輔:“你一個小臣也僭言朝廷大事!”
曹輔回道:“大臣都不說,只有我這小官說了。”
余深再問:“主上深居九重,小官何以知其微行動息?”
曹輔乃引《鳴鸞記》“輕車小輦,七賜臨幸”之語為證。
余深又責怪曹輔表上不知輕重:“如言胡虜起於軫下”,
曹輔也不是傻子,見好就收,坦言:“小臣言不激切,無以感悟至尊”。
到此為止,各退一步,只要曹輔再上一表承認自己的錯誤,天子則冠宏大量放過其人,不失為朝堂美談。
但少宰王黼正盯著蔡京的位置,好不容易有了攀咬的機會,當然不想放過,立即接過話茬,語氣不善地問:“你說的事可有真憑實據?”
曹輔與王黼是同科進士,本就看不慣他得志就猖狂的小人之態,問懟了回去:“茲事里巷細民無人不知,相公當國,卻偏不知道!連這都不知道,焉用彼相?”
王黼被懟,心懷怨恨,又喚堂吏上來,要求其繼續逼問曹輔。
曹輔卻只有一句話“區區之心,一無所求,愛君而已。”
事情報到皇帝處,趙佶令將曹輔送遠小軍州監當酒稅,隨即又將其編管郴州。
不過,經歷此事后,皇帝還是低調了兩天,倒不是因為曹輔的上表勸諫,而是事情正在風口上,萬金之軀,輕車小輦出門確實有危險。
如此,忍到第三日,茶飯不香,神思不屬。
入夜后,天子命內侍備小輦出宮,到了一家民宅。
只見其外懸青布幕,里掛斑竹簾,兩邊盡是碧紗窗,外掛兩面牌,上書“歌舞神仙女,風流花月魁”。
身著便袍的天子下了小輦,毫不猶豫地進入民宅,李彥與另一名內侍則守在屋外把風。
不多時,曲樂響起,婉轉輕妙女子唱腔傳入李彥耳中:
一別家山音信杳,百種相思,腸斷何時了。
燕子不來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兒小。
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當初,莫要相逢好。
好夢欲成還又覺,綠窗但覺鶯啼曉。
三更時分。
小輦回到宮中,本欲睡個回籠覺的天子卻被一份急奏驚得睡意全無。
知大名府事梁子美急奏:
二月十五日,徐澤將帶大軍入大名府接管河北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