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一行人在接應人員的護送下來到了寧遠城。
進城后,他們還沒來得及看到衛星城的全貌,就直接被送去了醫療站。
眼下這些人幾乎全員帶傷,甚至有幾人傷得非常重,必須立即救治。
到達醫療站后,幾個重傷員被送去了ICU,其余人則在急診室這邊做初步檢查,并接受簡單治療。
李春風抬眼掃了一圈,掰著手指頭,默默地數了3遍。
93個人。
再數,還是93,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李春風清楚地記得,三天前,行動站這邊剛上報了防暑降溫用品的份數,當時統計的駐防隊員是442人。
再加上從訓練營那邊過來的25個實習生和1個教官,總數應該是468。
而現在還剩下93。
沒回來的那300多……
李春風仰著頭,看著急診室的天花板,方才逃出生天的喜悅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他向一旁的護士借來紙、筆,打算初步統計一下行動站的傷亡情況。
沒有人能幫他做這件事。
他的秘書小趙沒回來;
平時總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小潘沒回來;
副站長韓青松也沒回來。
小趙是他們行動站的大筆桿子,寫材料條理清晰、文從字順,李春風每年的述職匯報都是小趙為他起草的,替他在領導面前掙足了面子。
沒想到,這次小趙扔下筆桿、抄起戰刀,竟然也打得似模似樣。
小潘是前年進的行動站,山里的孩子,有點憨憨的,每天非要去李春風的屋里做衛生,兩年下來,小潘失翻過兩個暖壺、四個茶杯,擦沒了紫砂壺的包漿,還澆死了自己養了七八年的發財樹,弄得李春風既心疼又無奈。
副站長韓青松的閨女今年高考,據說是考了北荒大區前十,老韓喜上眉梢,整日四處吹噓,就等著下次換防的時候大辦酒席,請兄弟們好好喝一場。
桌已經訂好了,老韓大出血,訂的是北荒最奢侈的卡思頓花園酒店,李春風已經備好了兩箱醬香酒,就等著辦酒席的時候拿出來喝。
還有這批實習生的帶隊教官石韜。
李春風以前不認識石韜。
聽說他40多歲了還是個老光棍,怪可憐的,就想把自己表妹介紹給他。
石韜一開始支支吾吾地說不想找,結果沒過幾天,又主動提著酒瓶子來找李春風,問表妹人咋樣,有沒有照片。
倆人就著這個話題聊了一個通宵。
“滴答……”
眼淚一滴滴地掉在紙上,摔得粉碎,又模糊了字跡。
李春風忍不住扭過頭去,偷偷伸手抹了一下,然后又繼續寫。
B74小隊,B91小隊,C112小隊,C905小隊……
他按照編制,一個隊、一個隊地寫,原本整整齊齊的名單如今已是千瘡百孔。
C938小隊全員陣亡;
D5044小隊全員陣亡;
C905小隊陣亡25人,幸存5人;
C112小隊陣亡23人,幸存7人……
寫著寫著,李春風忽然就寫不下去了。
他一把扔下了手中的紙筆,用雙手撐住了腦袋。
陸遙這時候并沒有在急診室的大廳里,而是被安排進了一間獨立的病房。
他剛剛拍了個CT,結果顯示他左側第4、5、6根肋骨骨折,左肺鈍性挫傷,胸腔積血,并伴隨炎癥和持續性低熱,必須立即接受治療。
聽到這個結果時,陸遙和身邊的幾個朋友都嚇了一跳。
這個傷并沒有多嚴重,但若是一不小心,折斷的肋骨戳進了內臟里,那真是說死就死。
尤其是用繩索把他拉回來、然后摔在裝甲車上的莎琳娜,這時候回想起來,嚇得臉都白了。
陸遙這時候已經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再不敢隨便亂動,靜候醫生來給他安排治療方案。
然而,他首先等來的卻不是醫生,而是護送他們進城的那個赤腳獵魔師。
他這時已經穿上了鞋子,半長的頭發也簡單梳理了一下。
不過身上仍舊穿著那件寬松的白底黑邊武道服,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依舊慵懶邋遢。
陸遙至今仍不知道這人叫什么名字。
雖說在進城的時候,寧遠保衛局的齊舜局長親自來把他請走了,證明這確實是位大人物,但,在兩人短暫的交流中,眾人只聽到齊局長管他叫“什么哥”,沒說姓,也沒提職位,這讓人無從猜測他的身份。
“呦,傷得挺重嗎?”
赤腳獵魔師見到陸遙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略覺訝異,問道:“接個電話行嗎?弗拉爾基那邊的情況,得有當事人親口跟領導解釋一下。”
“由你來說最好,實在不行我就找別人。”
陸遙聽到這話有些詫異。
跟“領導”解釋?
哪兒的領導?
寧遠城的,還是北荒的?
不過,他沒好意思問出口,只道:“沒問題,就是斷了幾根肋骨而已,電話還是可以接的。”
那人點了點頭,道:“那行吧,你悠著點,別起來了,就躺著接吧。”
說著,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由于大爆炸帶來的影響還未消去,這一帶的通訊仍在搶修中,并沒有全面恢復。
那人舉著手機,找信號找了半天,這才在窗邊勉強找到一點。
沒辦法,他只好把陸遙的病床也推到了窗邊。
“嘟——嘟——嘟——”
“喂?梁老師?我,紹虞。”
半晌,電話接通,那個赤腳獵魔師率先開了口。
一旁的陸遙聞言一愣。
紹虞?
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我現在在寧遠城,有一批弗拉爾基那的人撤到這里了。”
赤腳獵魔師道:“對,我看見爆炸了,離得近,就過去瞧了瞧,半路上遇見了他們。”
說著,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陸遙,道:“這兒有一個小孩兒,說訓練營是他們幾個炸的。”
“具體情況我現在也不太清楚,讓他跟你說吧。”
“嗯,是訓練營那邊的學員,這個小孩兒叫陸遙,是帝都獵魔學院的。”
“是嗎,您知道他?是今年的最佳新生?呦,挺厲害的嘛!”
說著,那個赤腳獵魔師將手機遞給了陸遙,道:“領導要跟你說話。”
陸遙懵懵懂懂地接過電話,道:“喂,您好?”
“是陸遙同學嗎?”電話那頭,一個低沉而磁性的男聲傳來。
陸遙道:“我是,請問您是?”
對面的男人道:“我是梁振中。”
陸遙:“……”
他握著手機,僵硬地轉過頭去,一臉懵逼地望向那個赤腳獵魔師。
對方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以示鼓勵。
陸遙就保持著這個僵硬的動作,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梁振中?
華夏獵魔保衛聯盟議長,梁振中?
特么你跟我說“領導”……
結果是這個領導?!
大哥,這種層次的電話,你是不是應該提前跟我交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