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面色如常,依舊是笑著招呼著眾人離開了酒樓。
但他自身,卻是不曾離去,反倒是拉著那位姓方的中年文士一道,又回到了酒樓內。
葉無憂自顧自的夾菜獨酌,眼神有些奇異。
他眼中似笑非笑著對徐平說道。
“徐兄,你可能要做好一些準備了。”
徐平聞言先是一愣,不過當他看到那又再度返還的幾道身影,眼神卻是沉默下來。
相比于開始的人數眾多,此刻再度前來的只有四位。
秦公子,方文士,孫如,以及那位侍女。
四人神色也大不相同,其中那位秦家的公子,因其還算比較年輕,神色眉宇之間透露著一絲絲興奮和激動。
至于那位姓方的中年文士,此刻臉色卻是有些疑惑,顯然還不清楚秦公子為何要將他留下。
至于孫如,此刻回頭瞥了一眼那跟在自己身后,此刻表現的一臉無辜模樣的侍女,眉頭緊皺。
這一幕,秦公子落在眼里,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卻是更加確定了方才那侍女的話語。
就在剛才,那孫如的侍女,或者說是自己早早安排在對方身邊的棋子,悄悄的告訴了他一件事情。
孫小姐與一位叫徐平的男子……有染。
他秦家能做到這安陽城內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自然也不是一切按部就班的發展的。
除了一些正常的手段外,與一些官員疏通關系,挖掘有才華的士子,為他們舉薦,等等……
這名叫方元的文士,便可以說是他們秦家一直潛在培養的對象,如今更是走到了入朝為官的那一步。
雖說還只是個主簿,但畢竟是皇都內的官員,日后所接觸的人和事,都將大不一樣。
此番為對方的踐行宴,也是他秦家要與對方拉攏關系,好謀求以后的發展。
至于那侍女,更是秦家早早的就安排在了對方身邊,成為了方夫人的侍女,也就是孫如的侍女。
不過近來這小侍女不太安分,似乎是想要更進一步,成為方先生的侍妾,但卻是由于孫如,方元卻是始終不曾沾染其他女子。
這侍女的小心思,秦公子心中也知道,但他并不在意,或者說,樂于看到此事的發生。
若是方元身邊的女人,是自己的人,那么對方的一舉一動,則秦家都了如指掌。
而且秦家以后的發展,無疑是更近一步。
方文士此刻看了看秦公子,眼神有些疑惑的問道。
“秦公子,究竟是什么事情?若是無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別人吃飯了。”
秦公子此刻臉上有微微笑意,沒有答復這位即將是主薄的學士,而是上前一步抱拳道。
“在下秦家秦子建,此番多有打擾,敢問哪位是徐平。”
徐平此刻怔了怔,隨即起身抱拳道。
“在下就是,敢問秦公子何事?”
秦公子此刻依舊是笑臉盈盈道。
“敢問徐公子在哪高就?”
“在下還在負笈游學中,尚未高就。”
“徐公子是哪里人呢?公子負笈游學,家境肯定不錯吧。”
“沒有沒有,在下不過慶州一小鎮之名爾,家父在私塾教書,算不得如何。”
徐平神情言語極為客氣,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為何如此問,但對方一臉笑意,他便沒有多想。
可當他說完這些后,秦公子的神色卻是冷了下來,臉上的微笑此刻也慢慢收斂。
秦公子此刻看著對方,神色間有些不屑,道。
“既然如此,徐公子那為何還要勾搭他人之妻,不覺得羞愧么?”
此語一出,在場之人無不是微微錯愕,徐平更是抬頭望向對方,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那方文士,此刻也是隱隱察覺到了什么,微微皺了皺眉,但卻沒有言語。
倒是葉無憂,此刻有些驚訝之后,眼中卻是浮起了幾分無奈笑意。
這秦家的公子,還真是一個有腦子的紈绔子弟,竟然先問清徐平家室如何,確定是自己惹的起的人后,才發難于對方。
徐平此刻眼中有些憤怒,憤然道。
“秦公子何出此言?徐某至今,自認未做有愧于人心之事,今日事宜,秦公子可得把話說清了。”
秦公子面色依舊是有些笑意,不過那笑容卻是有些冷淡。
他指了指孫如道。
“方才,你與孫小姐說了什么,可否再說一遍。”
隨即,秦公子又望向孫如,溫言道。
“孫小姐也可以說說方才如何?秦某不才,可未曾聽聞孫小姐在此城中,有什么異性朋友。”
徐平此刻神色明悟過來,眼光在對方那名侍女身上轉了轉,深吸一口氣,道。
“在下與孫小姐乃是故人,此番也只是恰巧路過此地,碰巧遇到對方,便聊了幾句,并無其他意思。”
秦公子此刻瞇了瞇眼,轉頭望向孫如,道。
“孫小姐?是如此么?”
孫如點了點頭,淡淡道。
“我與徐公子乃是幼時相識,之后隨著家族搬遷來到安陽,今日只是恰巧遇見而已,秦公子還望不要多想。”
然而秦公子此刻依舊不依不饒,繼續追問著孫如。
但孫如和徐平均是如實相奉,方才他們的話語,也并無什么見不得人之事。
秦公子此刻神色一時有些尷尬,莫非這兩人真的沒什么?只是那侍女鬼迷心竅?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侍女,那原本還一臉無辜的侍女此刻身子微微一顫,眼珠子轉了轉,竟是開口道。
“我……我親眼所見,那男的還問了小姐如今婚嫁否,過的好不好。”
“我……我也是為了小姐和老爺,不想讓別人破壞了小姐的感情。”
方文士此刻終于有些站不住了,畢竟是自己的妻子,他神色猶豫了下,也還是開口問道。
“如兒,你方才說你與此人幼時相識,莫非此人就是……”
方文士畢竟是孫如的丈夫,對于自己妻子的事情,還是了解一些的。
雖然對方家族不曾說過,但他也并非愚笨之人,婚前也曾調查過自己妻子身世,并無什么大礙,只是曾經好像退過一樁婚事。
孫如此刻輕嘆一聲,此事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只是此事說出來,對徐平的影響卻是有些不大好。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說。
“徐公子幼時與我有娃娃親,但之后雙方已經退婚,與對方再無瓜葛,之后我會隨夫君去往都城,今日只是恰巧碰到而已,還請秦公子到此為止吧。”
秦公子此刻神色微微一愣,再度打量了下徐平,神色露出幾分憐憫與譏諷。
徐平的面色卻是有些慘淡,有些話,從自己嘴里說出和從別人口中說出,是大不一樣的。
被女子退婚,這種事情,無論在任何時代,可以說都是一件極為不光彩的事情。
秦公子微微一笑,道。
“原來如此,我就說孫小姐的眼光也不會那么差,看來是我多慮了,此事就此結束吧,一會你們這桌的單我買了,就當是打擾到諸位的賠禮吧。”
說完,秦公子不露聲色的瞥了那侍女一眼,那侍女眼中一顫,低下了頭。
就當他要轉身離去之時,身后卻是傳來一道女子清脆的聲音。
“想走?告訴你們,這徐平是本小姐罩得,你們這些什么秦家的東西,趕緊給本小姐磕頭道歉!”
徐平有些驚訝的轉頭回望,卻只見的李初珍此刻站起了身,一臉怒容的望著前方。
那一直遮蓋在對方臉上的面紗,此刻不知何時落下,露出了那張清秀姣好的面容。
秦公子也看到了李初珍,那本陰沉的眼神陡然間一亮,隨即露出幾分興趣,笑言道。
“不知姑娘是何許人也?在下秦子建,今日得幸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不得不說,李初珍這副相貌,落在眾人眼中,自然是極為出色的。
雖說已經十六七歲,正是女子的芳華歲月,但卻因身形看起來嬌小,顯得更為年輕,可所穿衣著配飾,卻彰顯著一股富貴之氣。
而對方神色的怒容,落在秦子健眼中,卻是使得對方更加平添了幾分韻味。
然而李初珍壓根就沒理對方的話語,而是徑直走到了這位秦公子的身前。
秦子健此刻依舊是一臉笑意,眼前這位女子,無疑是讓他眼中一亮。
他看著對方走向自己,剛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結果神情卻是瞬間錯愕,緊接著感受到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
沒錯,在眾人的注視下,李初珍神色絲毫未曾猶豫,干凈利落的打了對方一巴掌。
隨即李初珍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三步兩步跳回了后方。
“啪啪啪。”
并不是巴掌的聲音,而是葉無憂與商陸此刻兩人坐在窗邊,眼中帶笑的鼓起了掌。
這位一直養尊處優的秦公子,此刻才剛剛從這一巴掌中緩過來,緊接著神色震怒吼道。
“來人,給我把這小妞抓起來,還有這個姓徐的,還有,還有這兩個拍手的……算了,全都給我抓起來。”
然而葉無憂與商陸對視一眼,眼中均有無奈笑意,緊接著兩人向外輕輕一躍,卻是消失在了窗邊。
秦公子神色一愣,捂著那還有些疼痛的臉龐喃喃道。
“跑了?”
但他隨即反應過來,大喊道。
“人呢?一群飯桶,沒聽到我說話么?還不快上來抓人,再慢點人全跑了!”
話音剛落,他身后的樓梯處卻是傳來了葉無憂不緊不慢的聲音。
“這位秦大公子,倘若你是說你那些呆在樓下待命的三腳貓手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感受著秦公子那有些錯愕的目光,葉無憂再度笑道。
“秦公子莫要擔心,人都還有氣呢,也就廢了幾只手而已,不過你這手下里面怎么還有流氓?我剛下去時,有個不太安分的在調戲樓下的一位女子,為了杜絕此事的發生,我就幫了幫忙,把他腿給廢了,至于哪一條腿,忘了。”
至于商陸,此刻倒是扭了扭胳膊,不滿道。
“還以為能放松放松,結果最高的才五品,就這也能來當侍衛?秦公子你也未免太不注重自己的安全了。”
秦子健此刻眼光微顫,此刻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碰到硬點子了。
但這落魄的書生,怎么會有這般朋友?
但秦子健隨即冷笑一聲,道。
“不過是幾個江湖武夫罷了,在這安陽城內,敢打傷了我的人,還真是不知死活。”
葉無憂瞥了這位秦家大公子一眼,隨即目光轉向徐平。
此刻的徐平,神色逐漸有些惘然,顯然是事情的發生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葉無憂突然朝他喝道。
“徐平,這個姓秦的,你看怎么處理?”
“啊?”徐平此刻神色有些呆滯。
“就是打還是不打,打死還是打個半死,你來決定。”
葉無憂隨意說道,語氣平淡。
這畢竟是徐平的事情,他人的事情,說實話葉無憂本來沒打算插手。
但事情的發展,卻是讓葉無憂這個旁觀者也有些火大,再加上自己這邊的李初珍都已經動手了,那他葉無憂就斷然沒有退縮的理由。
只是他不曾想到,徐平此刻神色竟還有猶豫。
徐平此刻確實是在猶豫。
秦家,盡管他未曾接觸過,但他從這位方學士以及這座酒樓的掌柜口中,也能感受的到這是一個大家族。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是絕對惹不起的。
但徐平卻也感覺的到,這個在他眼中的大家族,在李初珍,葉無憂乃至商陸眼中,卻是什么都不是。
聽到葉無憂的話語,徐平心中,其實很想把眼前這位姓秦的給狠狠的揍一頓,真的。
但是……
徐平的目光看了一眼孫如,對方依舊是那般眼神平淡,只是神色眉宇之間,似乎多了幾分苦澀。
但這樣做了之后,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可這位方文士呢,還有孫如呢?
盡管秦家與他們,可能是相互利用的狀態,但自己若是這般做了,那勢必會牽連到方文士……
事到如今,已過去多年,徐平對于孫如其實并沒有什么喜愛或者眷戀之情,只能說,算的上是有幾分莫名的愧疚。
也不知是對她的愧疚,還是對自己的愧疚。
但無論如何,這個后果,不是徐平想要看到的。
一旁的李初珍目光一閃,看了看徐平又看了看孫如,眼中若有所思。
雖說是世家族的子女,但李初珍本就極為聰慧,徐平所擔心擔憂的事情,李初珍稍加思索就看了出來。
于是李初珍輕輕上前一步,用力推了推這位落魄書生的肩膀,頗為神氣的笑道。
“若是你擔心揍了這家伙之后,會連帶著影響那位學士的未來仕途,那么大可不必。”
感受到徐平那不解的目光,李初珍此刻臉上笑容愈發燦爛,嬉笑道。
“或許今日之后,可能就沒有什么秦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