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一走在玉雪鎮的街道上。
這里距離崤山別院還有幾十里，卻是去崤山別院最后一個落腳點，就相當于鏡山派的湖畔鎮。
玉雪鎮以前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浴血鎮。
二十多年前，沈王朝皇室敗退崤山別院，便是在這里與衛王朝軍隊大戰了數場，既表達了守衛崤山別院的決心，又打痛了衛王朝。
當時中原未定，衛王朝不想在這里消耗太多力量，因此退去。
這一退，便是二十多年。
傳說，當衛王朝退卻的時候，浴血鎮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墻磚，都積了厚厚一層血。因此，這個鎮便得名為浴血鎮。
歷史都是健忘的，后來，人們覺得浴血不吉利，便把名字改成了玉雪鎮。
董一一打聽了一圈，知道鏡山派的使者還沒有到，便準備在玉雪鎮等唐小乙。
節儉的她，本來準備找最便宜的客棧住下，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一個茶館。
她想起來，唐小乙喜歡喝茶。聽唐小乙說，湖畔鎮的茶館都被他逛遍了。董一一心里想，幾片枯葉，拿開水泡過，能有什么好喝的？
不過，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董一一挑了一個順眼的茶館，掀簾進去。
茶館里人挺多，進進出出好多江湖人士，只在進門有一個空位子。
她往那兒一座，茶博士彎著腰跑過來：“女俠……”
過了一會兒，茶博士撇著嘴走了，留下一壺開水、一個茶盅，里面泡著最便宜的茶葉。
董一一喝了一口，皺了皺眉。
把房頂上淋了三年雨的茅草揪下來一撮，然后在沒燒開的水中泡上一夜，大概就是這個味道。
可畢竟是花了一個銅錢，她忍住心頭不適，皺著眉又喝了一口。
就在她低頭又抬頭的時間里。
桌子對面出現了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說：“姐姐。”
從這兩個字，董一一聽出了不適。她心生警惕，手輕輕向桌上擺著的劍靠了靠，說：“我不認識你。”
女孩子說：“不認識不打緊，咱們女俠在江湖上生存，本就應該相互扶持。既然相遇，都是姐妹，我喊你一聲姐姐也是應該的。”
董一一又說：“我不是你姐姐。”
女孩子仿佛沒聽見，端起董一一的茶盅喝了一口，轉身呸地吐掉：“姐姐，你好歹也算個高手，怎么就喝這種低劣的茶葉。”
說著，女孩子彎腰從腳下面提起來一個壇子，咚地地一聲放在桌面上，又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杯子，把壇子里的東西倒進了杯中。
綠茵茵的液體，像果凍一樣在杯中晃動，幽香滿室。
女孩兒推過來一杯。
董一一冷眼看著女孩兒，根本不接她那杯不知名液體。
女孩兒尷尬了半天，終于問：“姐姐，你不是怕我給你下毒了吧？”
董一一仍舊不說話。
女孩兒激動起來：“這東西，我不是陪你喝的么？我下毒，還能毒死我自己？來，來，來，這兩杯你先挑，你挑剩下的，我喝。”
董一一依舊……
女孩兒看董一一不喝，抄起桌上的兩個杯子，一仰臉，全都喝進了肚子了，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拍：“看，我沒想害你吧！”
“我記得你，”董一一說：“一個月以前，你夜探藏鋒山，我出了一劍，沒有留住你。”
這下女孩兒更尷尬了。
她又把杯中倒滿那種不知名的液體：“姐姐，認識一下，我叫林兮。”
董一一又說了一遍：“我不是你姐姐。”
對于林兮這個人，董一一有一些天然的敵意。那天，董一一出劍逼走林兮，問唐小乙。唐小乙說，“他不認識這個窺探的女子”。
董一一其實對唐小乙的回答有了懷疑。
那夜之后，唐小乙取了東西出門，董一一看在眼里。聰明如她，當然知道，唐小乙那是去見那個窺探的女子去了。
那時，董一一對唐小乙還沒有暗生情愫。
所以，對唐小乙的這番小動作還沒有任何看法。
可到后來，特別是最近半個月，那個窺探的女子好像變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時時刻刻提醒她：在那個雷雨天的夜里，有一個女子，來找過唐小乙。
這個女子喊她一句“姐姐”。
竟把她叫得心底一顫，生出了極大的危機感。
“姐姐，那天雖說是我不禮貌在先。可是你先砸了我一石頭，又刺了我一劍。不論如何，都是我吃虧。”林兮繼續說：“喝了這一杯，也算是我找回一些場子，如何？”
董一一堅決不接受“姐姐”這個稱呼。
也更不會喝她的東西，一定要讓她死了“化干戈為玉帛”的心。
林兮又指著壇子說：“這是前朝貢酒波光翡翠，本來就十分難得，又陳釀了三十年，可謂是萬金難求。我費勁千辛萬苦，才找來一壇，就為了與你一笑泯恩仇，想不到你卻如此不給面子。”
董一一沒有碰那杯價值萬金的波光翡翠，卻端起了她那杯價值一個大錢的茶水，輕輕喝了一口。
波光翡翠雖然值錢，卻是兩個人分享；
這一杯劣茶雖然便宜，卻只屬于她自己。
茶水是這樣，男人也一樣。
林兮還要再說話。
董一一把手放在劍鞘上，說：“我不歡迎你，唐小乙也不歡迎你。莫要再多嘴，否則再刺你一劍。”
林兮卻笑著說：“你不歡迎我，這我知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唐小乙不歡迎我……”
話音未落，董一一手指在桌子上一敲，她的劍便像毒蛇一樣跳起來，直向林兮射去。
林兮尖叫一嗓子，端起酒杯就擋住劍尖。
酒杯彭地一聲爆開，沒有無數碎塊射向四方的景象，水杯竟爆成了一片水霧，籠在了三尺見方的地方。
水霧散去，座位上的林兮也不見了，連帶著一壇子波光翡翠也消失不見。
董一一輕笑一聲，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剛才那么難喝的茶竟顯得可口了一些。
董一一抿了抿嘴唇，這茶的味道不對。
壞了，剛才林兮碰到過這個杯子，她用這杯子喝過一口水，雖然立刻就吐了，但顯然是在杯子上下了毒。
原來林兮所謂的“找回場子”，本就沒打算從波光翡翠上找回，而是想從這個茶杯上找回。
隨著董一一意料到這一切，一股無力感也從她的肚子里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