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手機百度搜了一下,編劇真名不知道,照片沒有,發布會不參加,但是藝名一看就知道是他,因為就倆字,不丟。
這小三年來,他微信的備注早就讓孟串兒換成了“丟了”,心里也強壓著所有千頭萬緒的念頭,當初的書和電影的名字叫《一生歸途》,現在讓他改成了半生,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驚濤駭浪的傷感和想念硬生生地鋪陳開來,淹沒了她一直偽裝著的滿不在乎,小城坐對面瞅著,瞅著她從震驚到沮喪的全部過程。
見慣了寵辱不驚的孟串兒,聊生意甭管項目多大,氣定神閑得讓人心里發慌,自己卻從不體會發慌是何物。
也從不會露出特別明顯的情緒來,能讓她這樣失去控制的有且只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在他的生命中也特別重要,卻心照不宣她跟他都選擇閉口不提。
“編劇是他嗎?”小城猶豫半天才敢試探性地開口問一句。
“嗯,走,去電影院。”孟串兒起身要走。
小城趕緊攔著:“要不然別看了,串子,我有點心疼你。”
開什么玩笑,這兩年多好歹平平靜靜,看完這個電影,萬一里面有些有的沒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其實那些前塵過往小城早就知道了,他也知道于小山不在國內,因為早在一年前有個做外貿的朋友想跟他一起合伙做芯片的生意,說起于小山曾經聯系過他。
所以從那時候起,小城就已經知道了于小山人在那個國家——女神國,又叫山姆國。那是一個有著世界著名的女神雕像而用這雕像被命名的國度。遠在大洋彼岸,時差隔著20多個小時,遙遠到小城覺得此生都不會跟這個國家的任何人產生聯系。
風土人情,飲食習慣,法律法規跟祖國截然不同,甚至跟整個世界都不同。女神國是個非常特殊的國家,科技發達卻間諜猖狂;兵強馬壯也凌霸四方;崇拜強權還金錢至上。
小城也想不明白他為啥會去女神國這么八桿子打不著的國家,要知道他倆做兄弟20幾年,上學的時候連做夢都不曾聊過什么女神山姆國。
但是不管小城明不明白,他選擇一直不跟孟串兒吐口。怕她義無反顧地去女神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人找不回來不說,可能更加失魂落魄。
他現在無比后悔嘴欠,非要看什么電影,這不沒事找事嗎??日子已經平靜了這么久,怕是從此不安穩了。
小城心里暗罵,于小山你個癟犢子玩意,要不然就麻利兒地回來,要不然就別整些幺蛾子。
孟串兒在那劃拉手機訂票:“不是你提議的嗎?趕緊的,我票都定好了,走。”
由于是周末,電影院里座無虛席,演員導演都不咋出名,所以排片很少,口碑卻出奇的好,都是一對一對情侶來看,小城和孟串兒在里面顯得很突兀,也不拉手,也不互動,并沒有爆米花飲料之類的標配,一個向右支著一個向左癱著。
女一號姓孟,《煙味至愛》那本書里的孟串兒的孟。男一姓于,《淡淡的憂傷》里于小山的于。
開頭黑屏,像是古舊回憶的老唱片,一男一女的聲音:“……就做個承諾叫我們不走丟好不好?”
“那要是丟了呢?”
“嗯?你讓我滾回來我就滾回來。”男一號溫柔又充滿了匪氣。
孟串兒眼淚刷地掉下來,罵了一句:“我踏馬的讓你滾,你倒是滾回來啊。”
小城懟了她一下,小聲兒警告:“嘎哈玩意兒,告你啊,這電影院,注意你的素質。”
周圍人跟看怪物一樣看了她一眼,像是時間靜止,所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咬著牙用手豁楞了一下眼睛不再吭聲。
整個劇情除了結尾就跟做了一場幻夢一樣,那些情節都是她切身經歷過的。這些經歷被孟串兒強行封印,想依靠強大的時光把封印烙在皮膚血液四肢百骸中,自己吞噬,自己吸收,自行消除。
如今塵封了兩年半,封印被電影強制性解開,身體里的每一滴血,每一縷肌膚都在承受著強制性解除封印的痛苦……疼痛難忍……
時間太久太痛,以至于模糊了有些愛和想念,變成了恨,觀眾們看的是戲,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戲中人,那分明是她的人生,她的私有記憶,那里面的每一個擁抱每一個親吻每一次驚心動魄或平淡無奇都是屬于她的,然而卻像展覽館一樣赤裸裸地展示在他人面前。
從頭哭到尾,從無聲無息地流淚到嚎啕大哭,小城幾次想把她從座位上拎起來扔外面去,都沒能坳得過她。
周圍人已經被激怒了,徹底忍不了在看電影的時候有孟串兒這種神經病的存在:“有病吧?能不能好好看電影?你倆吵架外邊吵去。沒素質!”
“就是就是,真討厭!”
……電影結局是兩個人忍受不了現實的瑣碎分開了,男主角在茶園做茶,每天都在盯著手機等女主角歸來的信息。
做茶給了好多大特寫,整個電影最不可思議的就是這堆沒啥用處的做茶的特寫,看得人莫名其妙。
燈光亮起來,開始出各種工作人員名字的字幕,人們相繼離場,只有小城坐著不動,任憑旁邊的孟串兒哭得撕心裂肺——她需要這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一哭離別,哭一哭孤獨,哭一哭得到又失去的遺憾,也哭一哭連一句解釋都不曾有過的誤會……
這種痛哭讓小城覺得,她不再是死死撐著回憶捍衛領地的豹子,不再是談笑間能掌項目生死的女魔頭,也不再是無欲無求無愛無恨的神仙……她也真實地擁有喜怒哀樂,而在于小山身邊的之前的那許多年,他都不曾見過和感受過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感情。
電影里的纏綿悱惻,刻骨銘心,無微不至那么真實,他忍不住把面前的這個女人代入到情節中去,無比熟悉的兩張臉,說熟悉卻又不完全熟悉的劇情,微妙卻心有戚戚。
忽然間孟串兒像是想起了什么,扔下小城就跑了,小城一臉懵逼:“這踏馬的又抽啥風。”
她用盡全部力氣奔跑,跑過好多十字路口,一路的燒烤店,小龍蝦,僅存的燈火,跑過很多小區,很多車來車往,很多人來人往。
有人在凌晨的酒吧旁邊給女朋友跪著送花,有人烤生蠔做羊肉串一片煙火氣,有人喝得爛醉如泥被撞到了回頭罵艸你媽個B……
跑得她汗流浹背跑得她精疲力盡在七月流火的C城,天氣已經逐漸轉涼,可是她卻還像酷暑一般地燥熱。很多想象中和現實中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是十年前在圖書館看見的樣子,是八年前在微博上評論的樣子,是花前月下詩詞歌賦談論歌德卡夫卡的樣子,是戰火紛飛中互許生死的樣子,是被生活折磨時死撐硬抗的樣子……
到家之后她毫不猶豫地拆了那餅在云南茶園兩個人親手制作的,算起來還有五個月才能拆的生普。
“這個茶得三年后才能喝,咱家溫度剛剛好,你不要好奇把它拆了那就沒意思了。”
“誰稀罕你那個最高境界的生普,這餅茶對于我的意義就是你親自帶我采的做的,三年三十年的就那么回事,擱著吧,留作紀念。”
剛打開包裝,赫然在茶餅上有一張小紙條:“這一生,我們不走丟。”然后是一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