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掌燈時分,永國公府里卻和往常一樣,只有零零星星幾盞燈。
“四公子,老奴讓人把各院的燈全都點亮吧,您回來了,總要熱熱鬧鬧的。”祥伯提著燈籠走在前面,燈光把主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沈逍語聲淡淡:“不用了,就這樣挺好,我想四處走走。”
祥伯不再多問,穿過一道掛滿綠蘿的回廊,祥伯指著前面的院子說道:“那里便是世子爺住的梅園了。”
梅園是世子沈遠的住處,也是他的洞房,他就是死在那里。
“進去看看吧。”沈逍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哀樂。
祥伯走快幾步,叩響了梅園的大門,敲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過來應門。見沈逍微微蹙起眉頭,祥伯解釋道:“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出事以后,這園子里的人全都被帶到了詔獄,回來以后老奴便自作主張,把他們送到了昌平的莊子里,如今這園子里除了侍弄花草和負責打掃的婆子進來,便只有老楊一個人了,老楊是先老夫人的陪房,上了歲數,耳力不行了,四公子莫怪啊。”
先老夫人便是沈逍的祖母,已經去世多年。
沈逍點點頭,沒有再問。
這時,吱呀一聲,梅園的大門終于從里面打開,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仆探出頭來。
祥伯大聲說道:“老楊,四公子回來了!”
老楊怔了怔,看看沈逍,又看看老楊,不可置信地問道:“四公子?真是四公子?”
祥伯道:“沒錯,這位就是四公子,四公子好好的呢。”
老楊呆呆地看著沈逍,沈逍拍拍他的肩膀,抬腿跨進門檻。
顧名思義,梅園是以梅樹得名。此時更是盛夏,看不到滿園梅花,但是放眼望去,那一株株老梅,都是有些年頭的。
沈逍圍著梅園走了一圈兒,對祥伯說道:“這個園子很好,今晚我就住在這里吧。”
祥伯吃了一驚,自從世子爺和世子夫人雙雙死在這里,梅園便成了兇宅,即使原先這園子里的下人沒有被送走,也沒有人愿意來這里,那幾個負責打掃和侍弄花木的下人,都是挑的膽子大的。
“四公子啊,要不明天老奴讓人收拾收拾,您再住過來吧。”祥伯說道。
“盛夏時節,讓菠菜她們搬張竹床過來就行了,我只住一晚,不必興師動眾。”沈逍說道。
祥伯心中一陣酸楚,四公子是想在這里陪陪世子吧。
“好,老奴這就去告訴菠菜姑娘。”
說著,祥伯把手里的燈籠遞過來,梅園里只有門口一盞燈,各個屋里怕是連燈油也沒有。
沈逍沒有伸手去接,他搖搖頭,道:“不用了,你拿著照路吧。”
祥伯推辭不過,只好拿著燈籠向外走,沈逍看向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老楊,說道:“楊伯也上了歲數,早些去睡吧。”
老楊卻似是沒有聽到,依然眼巴巴地看著沈逍,祥伯知道他壓根就聽不清,便推了他一把,說道:“走吧,別給四公子添亂了。”
老楊喃喃道:“真像,真像。”
待到二人走得遠了,祥伯才笑著說道:“你這老貨,耳朵不行了,眼神倒是還挺好。”
老楊卻還在喃喃:“真像啊。”
“當然像啦,外甥隨舅,哪能不像呢。”祥伯說道。
祥伯走出梅園,特意叮囑老楊不要關門。一會兒還要送竹床過來,老楊的耳力不行,免得敲門聽不到。
梅園的大門虛掩,留了一條門縫。
祥伯提著燈籠,很快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黑暗中,一個人影閃出來,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去。
沈逍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隔著窗子,便是沈遠的新房。
屋子里面重又粉刷過,已經看不到血跡了,但是他聽人說過,當時沈遠和妻子幾乎流盡了最后一滴血,那血從屋里流到屋外。
沈逍吸吸鼻子,這么久了,他依然能夠聞到血腥的味道,這是哥哥的血,他的哥哥在這里,流盡身體里的最后一滴血。
他坐在廊下,目光從窗子一點點移開,他用不著燈籠,祥伯不會知道,他在夜間也能視物。
忽然,他聽到了一點聲音......那是風聲,是夜行人行走時帶走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