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周律,娼、優、皂、隸均屬賤籍,為賤籍者,子孫三代不得科舉。
高萬昌以前做過衙役,但他出身民戶,身家清白,與罪囚僉充的又有不同。因此,像高萬昌這樣的身份,從大理寺辭職時,只要有所在衙門出具的證明文書,再由保長出具的良民文書,便能到戶籍所在的衙門里申請改籍,高萬昌開了鋪子,那便屬于商戶。
大周朝商戶的地位有所提高,子孫后代可科舉可入仕。
但是如今高萬昌卷進了這個案子,即使罪不至死,若是杖責打打屁股也就罷了,可是一旦判了徒刑或者流刑,其后代子孫亦是三代不能科舉,且,這種情況下是永遠無法更改的。
因此,華大小姐許給高萬昌的條件,便是保證他的兒子能夠繼續讀書正常科舉,這條件看似平平無奇,可是對于高萬昌而言,卻意義非凡,無論高萬昌以后如何,高家后代不墮賤籍,子孫還有出頭之日。
高萬昌瞪大了眼睛,這個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她居然敢許下這種條件?
“你當真?”高萬昌問道。
“當真。”華靜瑤微笑。
“你是何人,你真的能辦到?”高萬昌還是不信,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幾歲而已。
華靜瑤正要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她是誰誰誰的女兒,誰誰誰的外孫女,誰誰誰的外甥女。
可是沈逍卻搶在她前面開口了:“不僅她能答應你,我也能,我姓沈,排行第四,我永國公府世襲罔替,御賜一等爵,可有資格保住你兒讀書人的身份?”
高萬昌吃了一驚,永國公府排行第四,這不就是前些天抬著死人逛大街鬧得沸沸揚揚的沈四公子嗎?
永國公府萬頃地里碩果僅存的獨苗苗。
既然這位是沈四公子,那么這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那個會破案的華大小姐了。
行吧,他剛剛真是小看了這兩個半大孩子。
高萬昌活到三十多歲,若是還不明白投胎的重要性,那他就是個傻缺了。
有些人的起、點便是大多數人奮斗一生也無法達到的終點。
“好,我信你們,我說,我全都說。”
前面有被活活打死的嚴德寶,面前有能保住他兒子的兩位小貴人,他要怎么做,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
五年前,考題案事發,大理寺連夜收押五位出題的大人。大理寺卿王敬余,江湖人稱王犟驢,此人雖犟,但卻不是傻。這五位出題的人個個德高望重,雖然被關進大理寺,可是卻不能在大理寺里出半分差錯。
得知皇帝次日會來聽審,王犟驢便將這五個人分開收押。
他們沒有被關進牢房,而是王犟驢讓人臨時騰出了五間屋子,讓這五個人住了進去。
這五位是半夜來的,次日上午皇帝聽審,在圣駕未到之前,大理寺少卿讓高磨盤到外面買來朝食,可是這五位大人誰也沒有吃,五份朝食端進去,又原樣端了出來。
高萬昌當時不叫高萬昌,他有一個非常具有鄉土氣息的名字,高磨盤。
見五位大人不肯吃飯,高磨盤只好去稟報大理寺少卿,少卿聽說以后,也沒說什么,他已經盡心了,人家不領情,他也沒有辦法啊。
高磨盤從少卿屋里出來,重又回到關押這五個人的地方。五位大人都是在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在此案尚未問審之前,即使是大理寺,也要給他們留一份顏面。
因此,五位大人暫待的地方,并沒有很多人把守,一是大家都知道,這五位大人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逃走,否則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二是這五位都是一把歲數了,走幾步都要氣喘吁吁,即使他們想逃,也沒有那個本事。
負責看管這五位大人的,是張寺副和包括高磨盤在內的兩名衙役。
高磨盤回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另一名衙役牛寶,卻和張寺副撞個滿懷。
張寺副從徐老帝師屋里出來,高磨盤恰好走過來,只聽咣當一聲,張寺副手里拿著的碗掉到地上,摔成幾半。
高磨盤嚇了一跳,連忙向張寺副道歉,彎腰撿起兩片碎碗。
他看到碗里還有沒有全部喝完的玉米渣粥。
高磨盤心里疑惑,少卿讓從外面買回來的朝食,是由他一份份端進去,又一份份端出來的,的確是有粥,可那是大米粥,他記得沒有玉米渣粥啊。
“對不起啊,張寺副,真不好意思。”高磨盤忙道。
張寺副的臉色很難看,他手忙腳亂地把其余碎片撿起來,看都沒看高磨盤,便匆匆往前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把高磨盤手里的那兩塊碎碗劈手奪過。
寺副雖然是從六品,可是這位張寺副一向沒有架子,平素里對他們這些衙役和言悅色,有時還會和他們擺擺龍門陣。
高磨盤從未見過張寺副這般失態,他想起那碗里沒有喝完的玉米渣粥,追上幾步,問道:“張寺副,這玉米渣粥是哪來的,莫非是徐老帝師家里送來的?”
“嗯,你去忙你的,這些事情不用你管。”張寺副冷冷地說道。
高磨盤摸摸后腦勺,他是不是有點多嘴多舌啊。
張寺副拿著碎碗,沒有回他辦公的屋子,而是直接去了茅廁,想來是要順便把碎碗扔掉吧。
高磨盤不明所已,正好看到另一名衙役牛寶往這邊走來,他便問道:“徐老帝師家里來送飯了?”
牛寶皺眉,說道:“沒有啊,王大人不是說了嗎,若是這幾位大人府上來送飯,一律不收,讓他們回去。”
高磨盤心中一動,剛剛他也問過張寺副,可是張寺副并沒有否認啊。
“那你剛才去哪兒了?”高磨盤又問。
牛寶道:“張寺副讓我到前頭問問,圣駕這會兒從宮里出來了嗎?我去問了,前頭也還沒有得到消息,想來是還沒有出來。”
高磨盤心中疑惑更深,圣駕有沒有從宮里出來,這關他們什么事?圣駕若是到了大理寺,王大人自會派人過來,他們只負責看管,別的不用他們操心,張寺副應該比他們更清楚吧,為何還要打發牛寶去問呢?
“你們兩個在說什么?”
張寺副的聲音忽然傳來,高磨盤回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張寺副已經從茅廁回來了。
“沒啥,老高問我是不是徐老帝師家里來送飯了,我說沒有。”牛寶是個直腸子,張寺副一問,他便原原本本說出來了。
張寺副眸光深沉,意味不明地看了高磨盤一眼,淡淡說道:“圣駕快來了,你們不要湊到一起聊天,免得耽誤了正事。”
高磨盤和牛寶互看一眼,兩人連連稱是,便不再說話。
不久,圣駕便到了,第一位被帶去審問的,便是徐老帝師。
但是一個時辰后,便有幾名飛魚衛過來,把張寺副連同高磨盤和牛寶一起帶到了前頭。
王犟驢面色陰沉,旁邊坐著的是飛魚衛指揮使鞏清。
王犟驢讓他們三人把徐老帝師來大理寺后的情況說了一遍,其實也沒有什么可說的,徐老帝師是半夜來的,來了之后情緒倒也穩定,屋里有被褥,徐老帝師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天亮。洗漱用的水盆、梳子是牛寶送進去的,朝食是高磨盤從外面買來,也是高磨盤端進去又端出來的。
“也就是說,徐老帝師沒有用過朝食?”鞏清問道。
高磨盤點點頭:“不僅是徐老帝師,另外幾位大人也沒有吃,他們看上去都很不高興。”
大半夜被帶到大理寺,這幾位能高興才怪。
鞏清又看向張寺副,問道:“張大人,你有要補充的嗎?”
張寺副看了一眼高磨盤,說道:“起初徐老帝師的確沒有用飯,可是他上了年紀,老高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說頭暈,下官擔心他是餓的,便重又端了朝食進去,徐老帝師喝了幾口粥,休息片刻,便覺無恙了。”
高磨盤大吃一驚,什么意思?在他去向少卿稟報的時候,徐老帝師用了朝食?
那這朝食是哪來的?
若不是徐家自己送來的,那么又會是誰拿來的?
反正不是他買的,他根本就沒買玉米渣粥。
高磨盤隱隱感覺有哪里不對,張寺副的意思,分明是說徐老帝師喝的粥,就是先前沒有吃的朝食。
為什么呢,究竟出了什么事?
高磨盤沒有言語,鞏清揮揮手,讓他們三人走了出去。
直到出去之后,高磨盤這才知道,原來徐老帝師已經死了!
據說徐老帝師破口大罵,情緒非常激動,罵著罵著就倒在地上,很快便咽氣了。
這樣的死法并不罕見,否則也不會有“氣死”的說法了。
高磨盤甩開牛寶,走到沒人的地方,他忽然站住,對張寺副說道:“張寺副,那碗玉米渣粥究竟是哪里來的?你不要再說是我買的,我根本沒買玉米渣粥。”
張寺副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煞白,他四下看看,確定周圍沒有人,他忽然一把抓住高磨盤的手,把他拽進值班的小屋子,隨手把屋門從里面插上。
“老高,你也聽說了,徐老帝師死了,他死了!他這把年紀,又在氣頭上,出事是很正常的,可是他畢竟是咱們看守過的,咱們脫不了干系,現在咱們是拴在一條繩上的。”張寺副壓低聲音說道。
高磨盤越發肯定,張寺副一定是做了什么見不得當的事。
他冷聲說道:“張寺副,與這事脫不了干系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親眼看到你端了粥從屋里出來,徐老帝師是不是你下毒給毒死的?”
“胡說八道,徐老帝師若是被毒死的,飛魚衛能讓我們就這樣走了?你當王大人是傻子,還是以為飛魚衛是傻子。”張寺副繼續說道。
“可若與你無關,那你為何要說那粥是我買來的?”高磨盤怒道。
張寺副冷笑:“你說那粥不是你買的,有何證據,大人們沒有吃的飯食,全都倒掉了,而你去買朝食的鋪子,想來就是前面那條街上的早點鋪子吧,那家鋪子賣的最好的就是玉米渣粥,一早上能賣幾十碗,這些粥全都賣給誰,那鋪子的老板自己也記不清楚。”
高磨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張寺副,張寺副竟然把屎盆子扣到他頭上了。
高磨盤掄起拳頭,做勢要打張寺副,當然,他也只是想要嚇嚇張寺副,不要胡說八道。他只是個最下等的衙役,而張寺副卻是進士出身,從六品的大人,高磨盤還沒有笨到要去打一位官爺。
“老高,你不要沖動,徐老帝師喝過那碗粥的事,也只有你和我知曉,只要我們一口咬定那粥就是從外面買來的,這事便不了了之了,老高,你也不想惹麻煩,對吧?”張寺事伸出抓住高磨盤揚起的拳頭,放低身段,苦苦相勸。
高磨盤心里轉過幾個念頭,他盯著張寺副,一字一句地說道:“想讓我就這樣閉嘴,沒這么容易。張寺副,我老高就是個小人物,爛命一條,沒什么怕的。”
“你想要做什么?”張寺副低聲問道。
“銀子,封口費,我要銀子。”高磨盤說道。
“你要多少?老高,你知道我的情況,我手頭也沒有多少銀子,你若是要的太多,我可湊不出來。”張寺副目光閃動,臉色卻更加蒼白。
高磨盤咬了咬牙,他活了三十歲,手頭最寬裕的時候,也只有二十兩銀子而已。
可是現在死的是徐老帝師,那是什么人啊,那是皇帝的師傅,能被皇帝稱為師傅的人,那身份豈是只值二十兩銀子?
多要點兒?“銀子,封口費,我要銀子。”高磨盤說道。
“你要多少?老高,你知道我的情況,我手頭也沒有多少銀子,你若是要的太多,我可湊不出來。”張寺副目光閃動,臉色卻更加蒼白。
高磨盤咬了咬牙,他活了三十歲,手頭最寬裕的時候,也只有二十兩銀子而已。
可是現在死的是徐老帝師,那是什么人啊,那是皇帝的師傅,能被皇帝稱為師傅的人,那身份豈是只值二十兩銀子?
多要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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