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那雙不大的眼睛,戲謔地打量著面前的兩個人。
小姑娘衣著樸素,周身上下只在頭上插了兩根古里古怪的銀......筷子?這也太寒酸了吧,這里可是京城。
至于那個男的,雖然長得周正,可是穿的比那小姑娘還要簡樸,這兩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飛魚衛。
再說,做為曾經給飛魚衛做過密探的人,里正是見過飛魚衛腰牌的,朱紅色的,上面三個黑色大字。
可那小姑娘拿的是什么牌子,金色的,假的不能再假,這年頭西市街的騙子們越來越舍得下血本了,這假腰牌的成本可不低。
“假的?你說我這牌子是假的?”衣著寒酸的小姑娘撇撇嘴,對那個更寒酸的青年說道,“史丙,我看這個里正就你是個假的,你把他的腦袋割下來,我要看看腔子里灌的是人血還是豬血。”
啥腦袋,啥腔子?
里正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名叫史丙的青年便刷的一聲抽出了胯下的刀。
那刀又細又長,刀口窄而鋒利。
頃刻之間,里正便呆住了。
他見過這刀,他在京城住了幾十年,除非他是瞎子,否則怎會沒有見過呢。
刀有很多種,可是如這般細長的刀,卻只有一種。
繡春刀,飛魚衛的繡春刀!
“你們......”
里正想說你們的刀也是假的吧,可是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那刀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疼痛傳來,里正感覺到他的血正沿著刀口噴灑而出。
他忽然明白了小姑娘說的腦袋和腔子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腦袋,腦袋被割下之后,腔子里噴出來的血。
那是他的血,人血,不是豬血!
“年輕人......不要沖動......殺人犯法......啊啊啊.......我說,我全都說......”
方裁縫和老李媳婦的風流韻事,里正當然也知道,這街上的男人就沒有不知道的,大家閑來沒事,就靠這事兒打發時間。
可是他沒有密告飛魚衛,為什么呢,用里正的話講,他是好心。
雖說飛魚衛不一定會管這種事,可那畢竟是官府里的人,萬一把這事傳揚出去,老李的臉面就別要了。
里正覺得他做得很對,他這樣做是為老李著想。
有一天,老李賭完錢回到家里,發現媳婦沒在家,也沒在鋪子,連飯都沒給他做,老李的脾氣不好,拿著棍子便出門找人,原本想要找到那婆娘就揍一頓,誰叫她犯懶呢。
可是沒有想到,人沒有找到,卻在河邊找到了他媳婦的一雙鞋。
大家都說,老李媳婦是跳河自盡了。
當然,也有人說他媳婦說不定是跟人跑了,故意放雙鞋子假裝自盡。
老李很難過,他那小媳婦又年輕又漂亮,他年紀大了,又沒錢,想要再找這樣的,比登天還難。
老李心情不好,便去找了個暗門子放松放松,從暗門子家里出來已經是第三天了,還是被那暗門子給轟出來的,他兜里那點錢,只夠睡一晚的。
從暗門子那里出來之后,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人是投河死的,沒有尸體,當然也就不用買棺材,沒有棺材也就不用辦喪事,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你身為里正,治下出了人命案子,你至今也沒有報官,你這是瀆職!”華靜瑤冷冷地說道。
“人命案子?苦主沒有報案,連尸體也沒有,這不算人命案子。”里正聲嘶力竭,如果脖子上沒有抵著刀,里正早就暴跳如雷了。
華靜瑤如若未聞,伸手掏出一只小瓷瓶,她把小瓷瓶在里正身上晃了晃,一團淡黃色的藥粉便灑進了里正的脖梗子。
嗯,沒錯,這個里正很不是東西,明知老李媳婦被方裁縫欺負,他不但不管,而且沒有上報飛魚衛,更另華靜瑤生氣的是,這個老東西居然還可憐起老李來了。
那個可憐的小媳婦死后,里正非但沒有報官,反而還振振有辭,華大小姐恨不能揍他個半身不遂,所以給他用點癢藥過分嗎?
不過分。
因此,華大小姐好整以暇地看著里正死去活來,里正幾次三番說他還有消息,華大小姐都沒理他。
直到半個時辰之后,眼看里正快要瘋魔了,華大小姐這才懶洋洋地給里正解去了身上的藥性。
“說吧。”華靜瑤涼涼地說道。
大冷天,里正里外的衣裳全都讓汗濕透了,涼嗖嗖的,褲襠里也是涼的,也不知啥時,他已經失禁了。
里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女俠,女大王,我說,我全都說,求求你別再給我灑那玩意了行嗎?”
“嗯,我先聽聽,若是你還說些沒用的,我這里藥有的是。”
說著,華大小姐掏出一拉溜五只瓷瓶,站成一排,看得里正差點暈過去。
華大小姐的癢藥是用大壇子裝的,這五只小瓷瓶算啥啊,家里有的是。
“老李媳婦死后不久,有一天晚上,有個年輕人來家里找過我,他說是老李媳婦的娘家人,來打聽老李媳婦的事。我實話實說,說她是投河自盡的,那年輕人卻說老李回通州時,和娘家人說媳婦是跟著野男人跑的,讓娘家要么賠錢,要么賠人。聽我說那女人已經自盡了,那年輕人很生氣,說要去找老李算帳。我當時擔心出事,還跟著一起去了,可是老李沒在家,那年輕人撲了個空,然后就走了。結果老李便一直沒有回來,反倒是牙行的人帶人來看房了,我們這才知道,老李已經把房子和鋪子全都委托給牙行了,又過了沒幾天,新的住戶搬進來,老李再也沒有回來過。有人說他欠了很多賭債,八成是跑路了,也有人說曾聽老李說過,他想離開京城回老家。”
華靜瑤問道:“那個娘家人有沒有說他姓甚名誰,和老李媳婦是什么親戚?”
里正搖搖頭,道:“他沒說,不過我知道老李媳婦是姓喬,和老李一樣都是通州人,老李的原配就是她的長姐。”
“其他的呢,老方的女兒你見過嗎,她住在這里時,發生過什么事嗎?”華靜瑤問道。
“老方的女兒啊,小時候見過,那時方大娘偶爾帶著她出來,后來長大了,就沒有見到了......”
里正說到這里,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說起來吧,那就是醉話,按理說不應當真,可我當時聽著挺膈應。”
“醉話也是話,說吧。”華靜瑤說道。
“那老方可能是知道我幫著飛魚衛盯著他,所以隔三差五,就買些酒肉過來陪我吃吃喝喝,對了,這不算是行賄啊,那些酒肉也不是我一個人吃的,老方也跟著一起吃了。”
華靜瑤嗯了一聲,示意里正繼續說下去。
“有一次老方來我這里喝酒,我們兩人全都多喝了幾杯,我問他女兒訂親了沒有,他說沒有,我又問是不是想給女兒招婿,畢竟他也只有這么一個女兒,膝下沒有兒子。老方居然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沖我說道,養這么大哪能便宜外人,自己留著用多好啊。我當時聽著挺膈應,便沒有再問,后來一想,他可能是喝多了說的醉話,便也沒當回事。”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位年輕男子常來找那個方氏?”華靜瑤問道。
“年輕男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老方把閨女看得那叫一個緊,我就在這兒住著,連他閨女長大以后什么模樣都不知道,何況是外面的人。”
回到書鋪里,史丙說道:“姑娘,小的去趟通州吧。”
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來的是沈逍。
沈逍是從詔獄回來的,他把一份口供交給了華靜瑤。
這是華靜琮二次提審后的口供。
華靜瑤看得非常仔細,這一次的口供遠沒有上次的筆燦蓮花,就是很生硬的那種供詞。
果然,主審的人不一樣了,這口供的風格也不同了。
華靜琮交待,他與方氏并非是在街上相識的,且,他是先認識方裁縫,后認識方氏的。
當時,他臨京在即,他要就讀的書院素以清苦著稱,遠在山里,遠離繁華,于是他便想在離京之前放縱一下,好好享受。
他去了倚紅樓。
華家雖是勛貴,卻一直以書香門第自居,即使上青樓,也要上的高雅脫俗。
華靜琮擔心被熟人看到,于是選擇了白天,白天逛青樓的人很少,姑娘們都在休息。
華靜琮對姑娘只有兩點要求,一是要會做詩,二是要是處子之身。
可是華大少爺手里的銀子并不多,頭牌姑娘的銀子是給不起的,頭牌姑娘身邊的小丫頭倒也不是不行。
誰都知道,那些丫鬟并不是真正的丫鬟,只是因為年紀小,學藝未清,正在培養中的。
媽媽根據華靜琮給出的銀子,給他安排了一位紅茶姑娘。
華靜琮不勝酒力,沒有幾杯便醉了,紅茶姑娘把他扶進房中,一進門,華靜琮就把紅茶姑娘吐了一身,無奈之下,紅茶姑娘只好出去換衣裳。
華靜琮雖然吐出來了,可是人卻還迷糊著,這時有人推開門,是個漂漂亮亮的姑娘。
華靜琮想都沒想,就把那姑娘拽到床上......
華靜琮是在哭聲中醒來的,接著,他便看到了方裁縫怒氣沖沖的臉。
在看旁邊的姑娘,哪里是什么紅茶,脂粉不施,清純如一朵初綻的海棠花。
方裁縫的女兒來給倚紅樓的姑娘送繡花帕子,錯進了這間屋,被華靜琮當成倚紅樓的姐兒,給拉上了床。方裁縫在外面久等女兒沒出來,便進來找人,路過這間屋時,聽到女兒的哭聲,便推門進來。
看著床上斑斑紅梅,方裁縫一拳打在華靜琮臉上,叫囂著要到順天府報官。
倚紅樓的媽媽也給嚇壞了,如果睡的是倚紅樓里的姑娘,她頂多就是少收一點銀子而已,可是那姑娘卻是良家子,人家的爹又在這里,媽媽對華靜琮道:“這位爺,不如您多出點銀子賠給人家。”
媽媽話音未落,方裁縫就火了,吼道:“老子是缺銀子的人嗎?老子有錢,有房,可老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你壞了她的身子,讓她怎么見人,報官,一定要報官!”
華靜琮嚇壞了,他知道只要報到順天府,他的前程就全都完了。
別以為華家是勛貴,方家只是平民百姓,華家就能壓死方家,若是在小縣城里,這或許是有可能的,可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掉個招牌就能砸死幾個當官的。
只要方裁縫去報官,不用進衙門,只要在門口喊上一嗓子,說不定就能招來一兩個御史。
禍害良家子,打板子都在其次,他是讀書人,他的名聲徹底完了。
華靜琮就差磕頭了,把身上戴的玉佩玉墜銀元寶全都拿出來,可是方裁縫就是不依。
還是看熱鬧的紅茶姑娘心眼多,她說道:“反正這位姑娘是良家子,不如你們兩家就做親家,公子娶了這位姑娘,成就一番佳話。”
方裁縫卻還是不依,眼前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出身高門,方裁縫心疼女兒,擔心女兒高嫁會受人欺負。
華靜琮卻是動心了,雖然他知道以他的身份,華家是不可能答應這門親事的,但是做世子夫人不行,那么做妾呢?
華家這樣的人家,如果他想納青樓女子為妾那肯定不行,但是納良家女子,卻是可行的。
但是也不能直接說要收人家當姨娘,華靜琮只好使出緩兵之計,先是說一定會負責,又說他對姑娘也是一見鐘情,終于方裁縫被打動了,在收了華靜琮的訂情信物,又讓華靜琮寫下保證書之后,留下地址,帶著女兒回家去了。
次日,華靜琮派了小廝送去請帖,請方裁縫一家去了狀元樓,給了二百兩銀子和一套頭面,做為聘禮。
再然后,華靜琮便出京去讀書了,等他再次回到京城時,方氏已經大腹便便。
這一次,華靜琮到了方家。
此一時彼一時,看到女兒未婚先孕,方裁縫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氣焰,華靜琮說不能讓方氏做正牌夫人,方裁縫也認了,華靜琮提出要等到有了正妻之后再納妾,方裁縫也忍氣吞聲答應了。
方裁縫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要一座宅子外加一間鋪面,因為石頭胡同不能再住了,否則讓街坊們看到方氏挺著大肚子,以后沒辦法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