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長大要娶糖糖姐姐。”
駱幸川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有六歲,那年葉棠十六歲。小時候的駱幸川粉雕玉琢,唇紅齒白,可愛的像一個真人娃娃,長輩們無不爭相抱他,葉棠也是其中之一,她就真把他當成洋娃娃了,從他出生一直抱到他六歲生日前一天。
他在六歲生日宴上,皺著小眉頭,義正言辭的對葉棠說,“糖糖姐姐,你不能再抱我了,我是男子漢了!”
葉棠忍笑說好。
當天晚上,她宿在駱家,半夜她穿著睡衣,潛入駱幸川的房間里,掀起他的被子,躺進去,把小可愛抱在自己懷里。
第二天,駱榮誠和妻子就聽到兒子響破天的叫聲,他們趕到孩子房間,看到小駱幸川站在床上,和赤腳站在地上的葉棠對峙,即便這樣,小駱幸川也沒有葉棠高。
他單手叉腰,眉目肅穆,另一只肉乎乎的手指著葉棠控訴道,“你怎么能偷偷進我的房間,上我的床。”
稚嫩的聲音,說著引人誤會的話語,駱榮誠夫婦都笑起來,葉棠也捂住肚子笑。
“爸爸說,男人和女人睡覺,就要對她負責,”小駱幸川有些糾結。
葉棠笑岔了氣,“那你也對我負責唄。”
那時,少女深藍色的眼睛清靈純潔,盈盈波光,仿佛一汪倒映著星辰的海。
葉棠走后,小駱幸川便對父母說出了上面那句話,駱榮誠和妻子當然不當一回事,孩子之間的小開玩笑。
不過從那之后,葉棠再也沒有與駱幸川同床而眠,也不再隨便抱他,七歲不同席的道理,她明白,她有意和駱幸川避嫌。
駱幸川十歲那年,葉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葉棠的父母在夏威夷乘坐私人游船出游時,遭遇海暴,雙雙遇難。
從此,葉棠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們都哀嘆她的可憐。
駱幸川說,“不,糖糖姐姐不是孤兒,她還有我們,我將來一定會娶她的。”
十歲的駱幸川已經是一個身形瘦長的小正太了,他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嚴肅,仿佛在立下一個沉重的誓言。
駱榮誠和妻子這時才意識到他們的孩子可能是認真的。
但駱幸川和葉棠年齡相差了十歲,換做是哪個男孩的父母都不可能同意這么荒唐的關系。他們考慮讓駱幸川和葉棠保持距離。
后來,葉棠自甘墮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表現讓他們明白,自己完全多慮了。
……
當葉棠還在消化小葉棠的記憶的時候,她的外婆趙珍芳來到了病房。
這是一位過度蒼老的老人,人老了之后,頭發花白,或者是全白,但至少還有頭發。
可葉棠外婆的頭發幾乎掉光了,光禿禿的。長期節衣縮食,老人家的兩頰深深的凹陷,顯得顴骨格外凸起,她臉上的皺紋就像縱橫阡陌的深溝,那不僅是歲月的痕跡,也是她后半輩子苦楚的印記。
撫養一個自閉癥兒童需要多少錢?
只能說是一個如同深淵一般的無底洞。
小葉棠的外公葉國良每個月退休金大概有四五千元,趙珍芳下崗太早,沒有退休金,葉國良還在世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就靠著這四五千元生活。然而每個月小葉棠的治療費和藥費就超過了五千元。
小葉棠還經常做出一些自殘的行為,比如她生氣的時候,會大喊大叫,咬自己的手臂上的肉,甚至往墻上撞,她不是要自殺,她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這樣反復無常的傷害,幾乎每個月都會發生一兩次,去看傷,又要花錢。
趙珍芳便找了一個掃大街的清潔工工作,每個月能掙兩千元左右。這份工作非常辛苦,早中晚三班,趙珍芳主動要求早班和晚班,因為早班,她凌晨三點鐘出發,中午正好回來給孩子做飯;晚班,她正好做完晚飯,晚上七點鐘出發,凌晨三點鐘回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葉國良去世,家里的頂梁柱沒了。
祖孫倆的生活愈加陷入困境,相關部門考慮到他們的特殊情況,給予了小葉棠每個月1000元的低保,再加上趙珍芳2000元的工資,還是能勉強度日的。他們的街坊鄰居很友好,也很同情她們,老人忙不過來,各家各戶都會幫她盯著孩子,白天小葉棠在學校上課,老師也能幫趙珍芳照看一下。
八十七中也是老學校了,建國前就有,位于市中心,只不過學校附近都是拆遷都拆不掉的棚戶區和房齡四十年以上的老破小。
趙珍芳和小葉棠就住在其中一戶老破小里,那是她丈夫年輕時,學校分配的房子,只有37平,兩室一廳。
老破小旁邊是A城出名的棚戶區福興巷,出名在地價極高,住戶極窮。住在這里的人,要么是租房的底層人士,要么是A城最貧窮的土著,
岑硯南和他母親是窮土著又是租房人士。
見到趙珍芳,岑硯南立刻站起來,收起那股子冷酷勁兒,迎上去,挺禮貌的說,“趙奶奶,你不要著急,葉棠沒有事。”
“腦袋都破了,怎么會沒事!”趙珍芳佝僂著背,急促促的走向病床。
葉棠也在這個時候,雙手撐著床沿,坐了起來,一雙沉靜的眸子,天花板的熒光燈籠罩著她冰冷的眼窩,她看著老人家,輕輕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扇,一絲暖色劃入眼底,沖淡了那份對老人的疏離。
趙珍芳卻愣住了,她遲疑的叫了一聲,“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