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更加了解葉棠后,岑硯南覺得有一個詞很適合形容她——“木偶”。
葉棠會說話,她和你說話,只是在敘述,而不是和你交談,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沒有感情,沒有音調,沒有節奏,沒有邏輯,拉一下她背后的線,她才搭理你一下。
岑硯南經常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這個世俗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他覺得大概只有天才才能跟得上她的思維。
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岑硯南再看面前仿若新生的葉棠,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容貌還是那個容貌,即使她受了傷,也是一個我見猶憐的美女。可是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冷靜、睿智,那雙原本空洞麻木的眼睛,竟然讓他感到深邃凌厲。
察覺到他的視線,葉棠抬起頭,與他對視,眼底流淌著奇異的光芒。
岑硯南心里驚了一下,他盯著葉棠,她又垂眸,溫順的依偎在老人懷里,雙手還抱著老人。
被她抱住,趙珍芳感到溫暖又滿足,她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的好心情,盡管她的外孫女傷情不輕。
她望著女孩腦后的傷,紗布都被血染紅了一小塊,她心疼不已,“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葉棠摸過自己的后腦勺,小葉棠的頭發本來就不長,正好到肩膀,標準的學生頭,太長了,老人沒法幫她打理。她受傷那一塊地方的頭發被剃掉了,醫生消炎、消毒、縫針,再纏上紗布,她手一碰,就是刺一樣的疼。
“怎么摔成這樣?臉蛋都是腫的,”趙珍芳將信將疑,“校服也摔破摔臟了,你不要把話在悶在心里,告訴奶奶,奶奶幫你撐腰。”
“真的是我自己摔的,”為了讓老人放心,葉棠笑了一下,腮幫子的肌肉有些不舒服,加上臉上本來也有傷,扯著傷口更不舒服。
她不知道小葉棠十九年來從來沒有笑過,她更不知道這張沒有表情的臉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對老人和岑硯南的沖擊有多大,就像云霧散開見到藍天陽光,就像沖破黑暗終見黎明。
看到她的笑,趙珍芳還糾結什么呢?以前小葉棠自殘的時候,有幾次傷得比這還重,老人早已身經百戰,練就強大心理。
趙珍芳也疑惑,葉棠讀高中前兩年,一直平平順順,八十七中的學生老師都很照顧她,岑硯南也幫忙看著她,她在學校里從來沒有出過事。怎么高三才開學,就糟了這么大的難呢?她猜大概就是中學生之間的扯皮糾紛。
現在,破了腦袋,孩子反而恢復正常,難道不是因禍得福嗎?她便不追究到底是誰做的了。
這時護士走進來,讓家屬去繳費,趙珍芳便拍拍女孩的肩,起身跟著護士出去了。
病房里再次恢復安靜,只剩下葉棠和岑硯南。
岑硯南黑亮的眼睛盯著葉棠,眼神有一絲銳利,“你難道不記得是誰把你帶到后巷里的?哦,你該不會失去記憶了吧?你......你真的是葉棠嗎?”
岑硯南是一個極聰明的少年,并沒有趙珍芳那么好糊弄。
“當然記得,”葉棠淡定抬眼,漫不經心的說,“我記得她們一共扇了我14個巴掌,左邊8個,右邊6個,我有強迫癥,我是完美主義,她們不對稱的打我,讓我心里感到很煩。”
岑硯南一張酷帥的臉,罕見的出現了錯愕的表情,很滑稽。
“可怕的校園暴力,她們揪住我的頭發把我的腦袋往墻上摔,往地上摔,踢我的肚子和小腿,還試圖扒我的衣服,這個時候你和陳語茉來了,你們救了我,”葉棠目不轉睛的看著岑硯南,晶瑩剔透的眼睛,仿佛能洗凈世間一切污穢的東西,居然看的岑硯南心神一顫,他狼狽躲開她的視線,
“我去后門本來準備翻墻翹課的,”他解釋說,“忽然遠遠的看到穿一中校服的人在附近徘徊,沒幾分鐘,陳語茉打電話告訴我,你不見了。”
葉棠“嗯”了聲。
“可惡她們幾個聽到動靜,跑得比老鼠還快,我們擔心你的傷勢,就沒有繼續追,讓她們跑了!我們都沒有看清她們的長相,只能看出來是幾個女的,你知道她們是誰嗎?”
“不知道,不認識,我去一中找一圈,看一遍那些女生,大概能認出來。”
“我們這種人哪里進得去一中。”
葉棠打斷他的話,直問,“‘我們這種人’是哪種人?”
岑硯南沉默下來。
“就因為我們是八十七中的學生?是辣雞?別人看不起我們,沒關系,那是他們不長眼睛,是他們歧視偏見,我們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可是為什么連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哪里不如一中的學生?”
葉棠并不是想諷刺岑硯南,她想鼓勵這個孩子,只是這些年,她過于紈绔,刻意壓制住骨子里的禮儀,語氣有些盛氣凌人。
岑硯南自嘲的笑了笑,半蹲下,視線與坐在床沿上的女孩平齊,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目光都是冰涼的。他說,“你看我,從頭到腳,哪里都不如他們,他們是天鵝,而我是一只過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