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獨美很快見到了她的娘親,這座府邸的女主人云氏。
云氏正在獨自撫琴,聽見她進門的動靜之后也沒管,只是安安靜靜將一曲彈完,這才罷手看向葉獨美,“近來娘親為你物色了一門親事,那是個不錯的孩子。”
這一個驚雷頓時就將葉獨美打懵了,她無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啊?”
云氏就好像根本沒發現她的震驚一樣,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動作優雅從容,“不過這畢竟是你的人生大事,還是要你自己滿意才行,三日后你隨我一同去廣濟寺,李夫人會帶著她家孩兒一同去,屆時你好好看看。”
葉獨美還想再掙扎一下,“娘親,為何這么急著給我說親?我這……”
她努力想找個理由,但她一來身體康健,二來也正值花期,還真找不出什么理由來,她只好使出撒嬌大法:“娘親,人家還想在家里多待幾年嘛,若是成親了,我就不是娘親的小寶貝了!”
然而云氏無情地推開了葉獨美伏在她膝上的腦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意已決,況且也不是要你立刻便嫁人,這個不中意再找別的。”
葉獨美:“……”
她嘆了口氣,也只能答應下來。
一轉眼便是三日之后,云氏帶著葉獨美去了廣濟寺,路上遇上了不少流民,好在葉家人出行都是帶足了家丁護衛,那些流民不敢鬧事,遠遠便躲開了。
葉獨美放下簾子,疑惑道:“怎么城里多了這么多流民?沒聽說最近有哪里遭了災啊。”
云氏淡淡道:“都是附近幾個州縣的,聽聞今年年歲不好,又有奸佞橫行,許多窮苦農戶活不下去了,便成了流民。”
葉獨美震驚道:“難道朝廷就不管管么?”
“朝廷……哼。”云氏并不想議論政治問題,只說了這么一句,便轉移了話題,“咱們稚川城素有富庶之名,流民涌來也是人之常情。”
“他們真可憐啊。”
葉獨美嘆息著,同時試探地看了云氏幾眼,似乎想看出娘親對流民是什么看法,這決定了她能否出手幫助他們。
云氏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而是閉上眼,“天地為爐,萬物為銅,眾生皆苦,何獨可免?”
葉獨美:“……”
兩人到了廣濟寺,李家夫人帶著他的長子也到了,但這一次的相看很不成功。
李家長子表面上看老實可靠,內里卻是個自詡風流之人,平生最愛搞紅顏知己這一套,不自覺便在葉獨美的言語誘導下漏了餡,于是這親事自然便不成了。
然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這件事情之后,云氏每天似乎就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給葉獨美物色各種夫君人選。
葉獨美最初還愿意配合,但次數多了就覺得很煩,并且生出了叛逆之心,直接放話說今生不嫁,就在家中吃齋念佛。
她還耍了個心眼,并不是在府中說說便是,而是在與一位文采風流的公子相親時說出此言。
那公子感動于她虔誠向佛之心,還為她寫了一篇賦——那賦寫得極好,于是……整個稚川城的人都知道了。
在聽聞此事之后,云氏在家中獨坐一日,之后再也沒有給她安排相親。
葉獨美就這么安穩地在家中咸魚死宅了下去,直到她的弟弟游學歸來。
自從父親歿于外任,葉家就不可避免地變得衰落起來,若非云氏極有手腕,又出身顯貴,葉家家業恐怕早已被人吞并。
葉家獨子葉師簡為了能早日承擔起一家之主之職,不遠千里去往最負盛名的瑯嬛書院求學,至今已有五年,學有所成,方才歸家,也是為了在稚川城參加科考。
葉師簡離家的五年正是年輕人成長最快的五年,葉獨美再次見到他時竟有種陌生之感,險些不敢認了。
好在兩人畢竟血濃于水,在寒暄客套了一會兒之后,漸漸也就找回了那種熟悉之感,葉師簡甚至主動給葉獨美講他求學時發生的事情。
“說起來我前段時間還做了個夢,夢見我成了修士——就是京師里那些國師一般的人物,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這倒也沒什么,不過我做了那個夢之后,我的幾位好友也接二連三地做了類似的夢,不是夢見自己成了降妖除魔的天師修士,就是夢見自己變成了行云布雨的蛟龍,最后因為討論這件事情,我們被夫子抓了個正著,各自罰抄了一百卷書……子不語怪力亂神嘛!”
葉獨美咯咯笑了起來,“咱們不愧是姐弟,我前些日子也做了個類似的夢,醒來時還久久無法回神呢。”
“阿姊,我在書院中結識了好些好友,有幾位他們家也在稚川城,這次我便是與他們一同回來的,待他們安頓好家中事務,定會登門拜訪,”葉師簡笑嘻嘻道,“我那些好友個個都是人中俊杰,說不定便能與阿姊結良緣——實在沒有,他們家中也有許多兄弟哎哎哎……別打!”
雖然葉師簡性子太過活泛,但葉獨美只要想想當初父親離世時他是什么模樣,就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一家人就這么和和樂樂地在稚川城中生活了下去,只是不知為何,葉師簡在書院結識的好友始終沒有登門拜訪。
——大約是家中有事耽誤了吧,葉師簡想。
但稚川城卻不會如葉家一般和諧,附近州縣涌來的流民越來越多,雖然稚川城富庶,但也養不活這么多人,每天都有許多人因饑餓與病痛死去。
大部分人在絕境之中時是沒什么道德可言的,他們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城中很是出現了些騷亂,不過最后都被城主給鎮壓了下去。
城中居民的生活就在這樣日復一日之中繼續著,有些人偶爾會夢見自己成了修士,甚至被此洗腦認為整個世界都是假的,然后做出很多害人害己之時,這成了最近稚川城居民們的談資,還被改成話本、編排成戲,既娛樂了大眾,又可作為一個反封建迷信的警示。
人們都說,那些人怕是活在夢里,什么修士,大家都只是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