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恕不知靈雋心中所想,他指著被數十個靈力源泉包圍的一座峻秀山嶺,“這便是廣莫山了,看著雖平平無奇,然而若你用高階瞳術觀察,便會發現此處才是整個千星湖的核心,這些湖泊之間有地下暗流縱橫交錯,主脈皆匯于廣莫山,支脈亦皆出自廣莫山,是以宗主在此處設下大陣,聚攏四方而來的靈力以形成靈脈,又引靈火一條支脈于此,離池便設于此。”
廣莫山納靈力源泉,但這些源泉除了最開始用來洗煉一些煉器材料外,主要還是作為靈火支脈的能源,因此此處的煉器池名為“離池”而非“靈池”——離者,火也。
其實不用他介紹,如靈雋這樣的高等靈族,對天地靈氣的變化感應極其敏銳,自然一早便發現了。
甚至于,她的神念已隨著那條靈火支脈的來路回溯而去,尋到了隱藏在地下數千丈深處的靈火源泉——通玄宮。
靈源、離池、雷臺山等地雖也是紫極宗天工府的煉制之地,但卻不是核心,在萬靈圖錄煉制計劃中,它們承擔的只是材料洗煉、粗煉、初步熔煉、淬火等工序,最關鍵描篆、疊陣、融會、賦神、蘊靈五步,皆在通玄宮中完成。
因萬靈圖錄的煉制還未進入后期,此時通玄宮中不見多少緊張氛圍,靈雋略看了看,便悄悄收回神識。
恰好此時,一支隊伍自廣莫山中飛出,劉恕忽然道:“我們來得倒是巧,剛好有人出來,倒是省得廣莫山再開一次守護陣法了。”
兩人進了廣莫山,劉恕就好似一位金牌導游,走到哪兒便介紹到哪兒,偶爾還會遇到一些有過幾面之緣的道友,他們也只是和劉恕打了個招呼,朝靈雋點點頭便又去忙碌自己的事情,連個趁機偷懶的都沒有。
見狀,靈雋是服氣的——雖說紫極宗主沒有表露煉制萬靈圖錄的真正目的,世人此時皆以為萬靈圖錄只是個有益于天下修行者的至寶,但至寶的好處并不明確,煉制又甚為繁瑣,也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見效的,這些脾氣大多不太好的大能竟能耐得住性子勤懇工作,比社畜還社畜,紫極宗主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她對那個只遠遠見過一面的紫極宗主,可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在離池,靈雋見到了曾經幾個任務中尋到的寶物,盡管已過去數年,但它們也才剛剛被從靈源之中取出,即將被送入離池中繼續洗煉。
劉恕道:“雖然離池引的是靈火支脈,但在靈火來路之上,宗主及太上長老們布下重重神妙大陣,又尋來數個五行靈物鎮于其中,因此最后匯入離池的已非單純的靈火,而是陰陽相合、五行平衡的和合融徹火,用來洗煉雜質、提純特性、粗煉,效果極好,雖耗費大些,但倒也值得。”
靈雋暗暗稱奇,這煉器手段,比之太素紀元的煉器大宗高明許多,這里面必然有太素紀元積累不足的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如今的太素紀元,已經不可能如太始紀元一般供養出這么多罕見的寶物,更遑論將它們拿來這樣用,燒不起這錢。
說話間,一株靈藥被陣法投入離池之內,無色火焰躍騰間,將靈藥吞入其中,表面上看沒什么變化,但其內部已經開始發生變化,待變化徹底完成并穩固,對它的粗煉便完成了。
能用于煉器的材料浩如煙海,靈藥也不例外,因此每個高階煉器師都是精通萬物之性的博學之人,有所成就的時間也比陣法師、煉丹師等要晚一些。
——倒是有許多人會先學陣法,待鉆研深刻之后再兼修煉器之道,只因兩者之間有許多共通之處,煉器中的描篆、疊陣、融會這幾道主工序可都極為倚仗陣法,這也是宗恪會被紫極宗主邀請作為萬靈圖錄煉制的主持之人的原因。
不過,靈雋其實一直很奇怪一點——她認識的宗恪,可是個寧可窮到耗費大量精力去炒股,也沒見靠煉器賺取靈石的陣法師,從未聽他提起過還擅長煉器之事……
難道也是因為他主修的陣法之道與太素紀元不同,得花費時間重修,因此更沒時間去琢磨煉器的事?
想想自己和宗恪相處時間也不長,靈雋就姑且認為正是因此吧。
忽然,離池之中的無色火焰猛然高漲,幾乎越過邊岸觸及站在邊岸上的兩人,靈雋的思索因此而暫停,她腳步不動,定定看著似乎除了火焰外空無一物的虛空,片刻后瞥一眼不自覺退了一步的劉恕:“這是……”
劉恕的臉色不太好看,似乎覺得自己方才的表現有些丟臉,瞪了一眼兩人身前的虛空,解釋道:“靈雋不必擔心,這孽畜出不來的。”
靈雋:“瞧著新奇,以往從未見過這等兇獸,似乎也不是靈族,倒像是……”
“道友果真慧眼如炬,”劉恕從驚嚇中緩了過來,解釋道:“此物名為火姚,既非兇獸也非靈族,但卻偏偏同時具備二者之特性,也不知是有什么機緣巧合,竟生出這等怪物。”
他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厭惡,說完后才反應過來這有些歧視的嫌疑,忙補充道:“或許正因為太過特殊,又生來違背天道,它極其暴戾,當初一現世便殺戮無數生靈,后來還是宗主出手才將它擒下,卻也無法徹底殺死,只有和合融徹火才能克制它的神通本領,最后便被封印在離池之底。”
靈雋驚異的目光仍放在那遲遲未曾顯出身形的怪物身上,她毫不意外于劉恕的方才的驚懼與此時的厭惡,蓋因那怪物一出現便攻擊了他二人,即便離池內外隔著無數陣法,它的攻擊威力仍極為可觀,劉恕修為不及她,故而受了影響,難免心神動搖。
至于他說著怪物“生來違背天道”,倒也不是貶低,而是事實。
修真界種族極多,自然免不了異族通婚之事,但一般混血之子只會繼承父母一方的種族血統,另一方的傳承繼承得極少,甚至還有可能因為血統排斥而病痛纏身、虛弱終生——如這怪物一般同時繼承兩方血統、二者還完全融合以致于分不清它到底屬于哪一方的,實在是極其罕見,這種存在看似強大,實則有著致命的缺陷,因為天道不允許它們長久存在。
“那它突然冒出來,不會破壞離池中正在煉制的寶物么?”
“宗主既然敢將它封印于此,自然有法子使它無法影響離池。”劉恕冷靜下來,“想來是因為近來離池運轉不休,稍稍放松了對它的壓制,才讓它僥幸逃出,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來很快便會有太上長老將它重新封印回去。”
他猜得果然不錯,不過十幾息后,一道身影沿著前方廊道緩緩行來,盡管收斂了一身威勢,卻仍教人自慚形穢,在對上其目光前便會下意識地稍稍移開——此人并非旁人,正是紫極宗主。
兩人匆忙行禮,劉恕更是在禮畢之后問道:“宗主日理萬機,封印這孽畜罷了,怎么親自前來,李師兄不是也在廣莫山么?”
紫極宗主微微一笑,“其余人正忙碌著,恰巧我得了空閑,便來瞧瞧,左右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聞言,劉恕臉上敬佩之色更濃幾分——光是隔著封印,他都被這怪物影響,但它在宗主口中甚至不過是閑暇時打消煩悶的玩意兒……宗主之能,真令人高山仰止!
他正想向紫極宗主介紹靈雋,卻見他含笑的目光在靈雋身上轉了轉,也沒有詢問的意思,立刻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默默等待宗主的吩咐。
但紫極宗主卻并沒有什么吩咐,而是出手將那只見他來了便不甘不愿地退去縮在離池之底的火姚重新封印——自然,他用的封印手法靈雋是看不懂的,甚至以她的理解,那根本不是封印,反倒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她一時間不大肯定,畢竟她既不是專業的,也不了解太始紀元的封印術,更沒有置喙紫極宗之事的立場與能力,保持沉默就是唯一的選擇。
等處理完火姚,紫極宗主終于將話題引向靈雋,“這位便是來自方外的靈雋道友?果真神清骨秀,超邁當世,劉恕這次倒是未曾夸張。”
劉恕忙喊冤:“我何時敢在宗主面前夸大其詞?宗主誤會我了!”
紫極宗主只是輕笑,似乎方才只是一句調笑之語,但靈雋卻隱隱覺得,他那最后一句是認真的。
不論如何,這是他與劉恕之間的事情,與靈雋無關,她遵循“進城鄉巴佬”的人設,對大佬的夸贊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受寵若驚,又表達了對山海界的驚嘆、對紫極宗這等煊赫大宗的向往,對大佬的仰慕……
話說得很好,但紫極宗主信了多少那就不好說了,但只聊過這幾句之后,他便隨意尋了樁差事將劉恕打發走,于是此時離池邊上,只剩下他與靈雋二人。
無色的火焰仍在靜靜灼燒著池中的煉器材料,隔著數重陣法亦隱約能察覺到池中漸漸涌起又平息,平息又復生的波瀾,那是同樣無聲無息的變化。
仿佛被離池的“波瀾起伏”影響,寂靜的離池之畔,氣氛也悄然變化。
劉恕的離去似是帶走了一層虛偽假面,如今紫極宗主殊無笑意,而靈雋臉上也不見了那裝出來的一絲謙卑。
沉默如荒原上的野草般肆意蔓延,最終還是紫極宗主打破了滿室寂寂,“不知道友來自何方,來我紫光城,插手萬靈圖錄煉制,又是因何緣由?道友若有難處,不妨直說,我雖不才,或許能幫得上忙?”
這次輪到靈雋輕笑出聲,但開口第一句卻并不是回答紫極宗主的問題,而是感嘆:“都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我也算是個演戲多年的老演員了,能一眼便看破這層假面的,你還是第一個,真不愧是傳聞中的紫極宗主。”
“道友謬贊,若我果真如此了得,便該在當初煉寶盛會時的初見便認出閣下,何至蹉跎至此?想來道友等待的耐心已寥寥無幾,才讓我鉆了個空子,看出幾分端倪。”
他這話倒也不錯,從天火離淵回來后,靈雋確已耐心告罄。
但此人話中透露的態度卻頗耐人尋味——靈雋已不曾掩飾自己的修為,相信紫極宗主也能肯定她還不到大乘,作為更強者,他多少該有幾分居高臨下,但……他沒有,反而態度十分謙遜,仿佛傳說中那個一呼而天下應,世人皆有贊譽的謙謙君子不是他的偽裝,而是本真。
然而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么?
尤其有元災之事在前……靈雋表示懷疑。
所以,她沒有再試探什么,而是揮手將元災從洞天法寶中放了出來,笑吟吟地看著謙謙君子神色驟變,“宗主貴人多忘事,可還記得此人?”
元災一出來便和紫極宗主打了個照面,雖然沒有從那雙冷漠的眼中看見分毫殺意,但天賦神通卻在瘋狂警告著他危險近在眼前——他果然還想殺他!
可你憑什么殺我!
“你堂堂正道魁首,為何要濫殺無辜,隱瞞大破滅將至的消息——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時間,過去數十年掙扎在生死邊緣的記憶翻涌而上,元災怒從心頭起,質問出聲。
紫極宗主冷冷掃了他一眼,根本沒有回答他的意思,“是你救了他?”
靈雋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不用謝,日行一善罷了。”
她看得出來紫極宗主非常生氣,但似乎并不是因為他一個正道魁首做出如此惡行還被人發覺,有身敗名裂之危,而是……計劃中重要的一環被人打亂的惱怒,是恨鐵不成鋼?
這位大佬的感情也是真的豐富。
紫極宗主:“你以為你是在救人?蠢貨,你可知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靈雋:“我不知道,所以這不是來問你了么?你若是有苦衷,那便立刻解釋,勿要故弄玄虛、欲說還休——若不想說,那就不能怪我這無知蠢貨做出什么令你更為不快的事來。”
紫極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