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高臺上響起的最后一聲鐘聲,今日南楚山上所有人都恍如夢境。
“結束了……”
有修行者喃喃開口。
在這一聲鐘聲響起之時,意味著這一場歷時一個月的大典終于結束了。
這一個月真是發生了太多的事,發生了太多的意外。
在開始之前,沒人能想到紫華山最終都會崩塌,沒人想到閉關的國師會出關,沒人想到東吳的郡王會化名混入其中,沒人想到初階大典的最后一戰會連上一屆的魁首都參與其中。
更沒人想到,經歷一個月的奮戰,登臨數百名修行者之上的,是一個十五歲從前秦來南楚和親的少女。
天早就已經黑了,夜風寒涼,月色如水。
看著并肩走下高臺的那一對少年男女,所有修行者都露出敬畏和復雜的神情。
在南楚王的授意下,他們之間的婚約并沒有解除。
這是一對年輕的未婚夫妻,但更令人驚嘆的是,這一對未婚妻居然兩人都是初階大典的魁首。
這在修行界的歷史之中,還從未出現過。
“居然兩人前后都成為了初階大典榜首……”
“這樣有修行才能的女子……”
“這一幕看著怎么好像是……”
未婚夫妻同為初階大典榜首的場面的確從未出現過,但眼前這一幕,在南楚老人們的眼中卻覺得并不陌生。
“這兩人并肩走在一起,看著居然像是當年的大司命和國師大人……”
“噓!老頭子你說什么呢!國師大人在呢!你不要命了提起那個女人!”
人群中的喧囂截然而至,人們未說完的話被打斷。然而站在人群中的姬清遠聞言一愣,看著并肩走下高臺的嬴抱月和姬嘉樹,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為什么有上了年紀的百姓會這么想。
因為真的很像。
年輕的未婚夫妻,兩人均驚才絕艷。
他從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在一起的模樣。但姬清遠毫不懷疑當年在南楚,他的母親和他的父親一起出行之時,一定是如今的模樣。
像如今這樣,一幅如畫的模樣。
雖然姬安歌和他們母親的容貌酷似,但姬清遠很清楚,最像他母親的人,永遠都是她。
想到這一點,姬清遠心底忽然咯噔一聲。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站在人群后正向仙官們下達安排百姓下山命令的他的父親。
然后他清楚地看見,他父親說完命令,抬起頭眸光看了嬴抱月的背影一眼。
那種眼神沒人能看懂。
姬清遠心底微涼。
他父親之前不遺余力也要將這個女子遣送回國,也許并不是單單是因為恨她。
姬清遠看向自己身邊姬安歌臉上的面紗,呼吸急促起來。
那么多年了,那個男人甚至不想看到自己女兒的臉。
姬清遠很清楚,雖然八年過去了,他從懵懂的少年長成了能獨立思考的男人,但他依舊不可能弄懂他父親對他母親那愛恨交織的感情。
更不可能弄清楚上一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可現在嬴抱月和姬嘉樹的婚約并沒解除。那就意味著,等下那個少女要和姬嘉樹一起回到南楚國師府。
有他父親在的國師府。
那么這之后……會發生什么?
不管會發生什么,今日初階大典已經結束了。雖然還有不少仙官對這場結果還有不滿和懷疑,但這時步輦上的南楚王發話了。
“天都快亮,也累了一天了,讓百姓們速速下山,仙官們也是,別耽誤了明天上朝。”
南楚王居然久違地要上朝了,那所有仙官們也沒心思再和國師理論,連忙都急著下山回家準備,走的比百姓還要快。
唯獨喜歡熱鬧的百姓們還在盯著從高臺上下來的少年少女們。
因不能提大司命,人們只能看著姬嘉樹和嬴抱月感嘆。但就在這時另外兩個少年也從臺上走下,跟在這兩人之后四人同行。所有人的目光卻又不由自主被他們吸引。
畢竟這兩人是……
“是東陵郡王和昭華君!”
走在姬嘉樹和嬴抱月身后的兩人也十分引人注目。尤其是李稷,即便面戴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所有高階修行者的目光卻都無法從他身上離開。
“昭華君……二十一歲的天階……”
“他應該不會參加中階大典吧?”
“年紀是可以,但他要是參加別人還有的玩么?應該不會吧……”
“不過這昭華君剛剛是在為前秦公主說話吧?這兩人……是什么關系?”
“這東吳人沒求親成功看著也沒什么反應啊,這之后還會不會搶人了?”
百姓們八卦的目光熊熊燃燒,聽到周圍人的議論,走在嬴抱月身邊的姬嘉樹眉梢微動。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走在后面的李稷目光忽然停在了嬴抱月身上。
所有人都在歡呼著看他,但那個男人只注視著前方的那個少女。
而就在這時,嬴抱月也停下了腳步。
此時距離陳子楚姬清遠等人所站的樹下,還剩下十步左右。
姬嘉樹一愣,不知是不是她察覺了身后人的目光,但這時少女的身后傳來男人沉穩的聲音。
“時限到了?”
“嗯,”嬴抱月背對著他笑了笑,“看上去是這樣。”
“時限?”姬嘉樹聞言一愣,什么時限?
“真虧你能撐到現在,”這時兩人身后再次傳來李稷的聲音,青銅面具里男人漆黑的眼睛眸光復雜。
“很疼吧?”
“不,不疼。”
李稷靜靜注視著面前一步之遙的少女的背影。
她這一生,大概不會和任何人說她疼。
“還剩多久?”他淡淡問道。
“三息左右。”嬴抱月答道。
李稷抬起頭目估了一下走到歸辰等人身邊的時間,深吸一口氣,“你不用再撐下去,我會帶你去他那邊。”
嬴抱月看向不遠處的大樹怔了怔,微微笑了笑,“你能接住我嗎?”
“我能,”李稷道,隨后看了一眼她身邊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姬嘉樹,“他也可以。”
“好,那就麻煩你們了。”嬴抱月道,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后之前在她意料之外趕來的李稷。
“你也不要再撐,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療傷,讓我睡一覺就好。”
療傷。
姬嘉樹聞言心頭一震,隨后只聽身后戴著青銅面具的男人抬頭靜靜道,“好,我答應你。你睡吧。”
李稷話音聲落,姬嘉樹看到身邊少女向他笑了笑,“那我先睡了。”
說完,她像是失去所有力氣,閉上眼向后倒去。
“抱月!”
姬嘉樹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像是早就知道會這樣,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背,下一刻反手從她肩上拔出了幾根銀針。
姬嘉樹睜大眼睛,看著李稷手中猶帶血跡的銀針。
“她早就到極限了,”李稷看向身邊少年的眼睛靜靜道,“經脈都空了。”
單憑一口氣撐著,卻讓臺上臺下無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不過你不用太過自責,”李稷看向咬緊牙關的姬嘉樹解釋道,“是她隱藏得太好,正常人也發現不了,你父親都不見得能看的出來。”
如果被那個南楚國師發現了,還不知會怎么樣。
連他之前都被她暗算了,她還有什么隱藏不了的。如果不是他以前見過類似這種手法,他都不知道她的身體情況。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少女,最終拿到了魁首,還用自己的腳走到了臺下。
李稷看向手中靜靜闔目而眠的少女,托起她交到了不遠處滿臉焦急的歸辰手中。
“背你家公主回去吧,她今天辛苦了。”
唯有這個前秦少年的后背,此時更能讓她安心。
歸辰背起嬴抱月,而就在這時一抹曙光劃破天際,樹下的少年少女們抬起頭看向天空。
漫長的黑夜,結束了。
帶著冰雪的風從紫華山破碎的巖壁下卷起,從南吹往北方。
此時就在遙遠的凍土之上,也有一個少年,正在仰望昭陽。
這是一片荒原。
在滿地都是暗紅血色和尸體的凍土之上,一個身著黑甲的少年正將一柄劍插入眼前兵士的胸膛。
鮮紅的血從劍刃上流到他的手心,但他卻無動于衷。
中劍的騎兵愕然看著眼前人的臉瞪大眼睛,“鬼……”
這個人沒能說完這句話,因為執劍的少年將劍又捅進去了三分。
劍上的尸體軟軟滑下,在凍土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而身披黑甲的少年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幕。
就在這時一抹曙光打在他的臉上,少年靜靜地抬起頭,看向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
只見他的臉上,帶著一副猙獰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