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拳頭大概算不上堅硬,但里面的力量無比堅定。
和他握在劍柄上的指節相碰,兩個拳頭一大一小。
相碰的瞬間,姬嘉樹微微一怔。
“不要再握了,”嬴抱月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再用力,就算你的劍再是名劍,劍柄也要給你捏碎了。”
姬嘉樹聞言手一僵,才發現他握住劍柄的手已經浮出了青筋。他緩緩松開手,抬頭看向面前看著他笑起來的年輕女子,靜靜呼出一口氣。
他沒想到他有朝一日會有被比自己輩分小的人安慰的時候。
修行界以境界為尊,無論年紀和修行年限,等階高的人就是等階低的人前輩。
明明他是應該來安慰他的人,反而卻被她給寬慰了。
“好點了沒有?”嬴抱月笑道。
“嗯,”姬嘉樹扶額,“不過我比你境界高,按理說是你的前輩來著,反而讓你費心了。”
“你也是關心則亂,”嬴抱月看著他笑了笑道,“身邊有人上場這種事,往往是等待的人最痛苦。”
她因為能自己下手解決事情,在心理上反而不會有姬嘉樹那么痛苦。
“我是以我的意志決定要和拓跋尋對戰,”嬴抱月直起身看向他笑了笑道,“所以你不用去強行改變這件事。”
姬嘉樹聞言一怔,定定看著面前眸光堅定的少女。
“你是擔心我和北寒閣沖突過大,才這么說的嗎?”他開口問道。
“畢竟這種找不著證據的事,除非殺了拓跋尋,是不可能中止這件事的。”嬴抱月靜靜道。
姬嘉樹瞳孔一縮。
很少有人能像她思路如此清晰。
“你說的沒錯。”他靜靜道。
北魏圣女的行為無人能阻止,在北寒閣的勢力下除掉她是不可能的,想中止就只有除掉她手中的棋子。
“但這件事,要論誰對誰錯,不能都推到拓跋尋一人身上,”嬴抱月平靜道,“所以我不要殺他。”
拓跋尋并不是主謀。
這根本就是柿子挑軟的捏。
這和當初追殺她的那些人所作之事沒有分別。
既然不能殺,那就只有戰。
“今日出發之前,我說過,這是我們的戰爭。”
“答應我,”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姬嘉樹道,“不要插手。”
姬嘉樹注視著眼前少女清澈見底的眼睛,下一刻靜靜道,“好。”
嬴抱月粲然一笑,“嗯,謝謝你擔心我。”
“我……”姬嘉樹頓了頓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在棋盤上出人命。”
“我會盡力避免的。”嬴抱月笑道。下一刻她的眸光變得愈發堅定。
“我會好好回到的大家身邊。”她認真道。
姬嘉樹定定看著她的模樣,靜靜開口道,“我不會插手北寒閣讓拓跋尋操縱賀蘭承的事,但我會做好身為考官能做到的事。”
嬴抱月一怔正想開口,卻只見面前少年看著她一笑。
“這是我該做的事,是為了公平,不是單為了你,所以也不要阻止我。”
說完他學著她之前的模樣向她伸出一個拳頭。
“好。”嬴抱月伸出手再次與他相碰,笑著開口。
“那我們各自加油。”
距離兵棋戰開場還剩一炷香的時間。
拓跋尋躲開北寒閣其他弟子的視線,將輪椅行到一棵人群邊緣的樹下。
他注視著眼前一塊石頭下的草葉,感受著身后來人的氣息,淡淡開口。
“你是來滅口的嗎?”
姬嘉樹在他的輪椅后站定,同樣淡淡開口,“之前有考慮過。畢竟你為虎作倀,殺你不違君子之道。”
“你這個人……”拓跋尋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所以現在呢?”
“倒還沒想到要殺你那一步,就被人阻止了,”姬嘉樹淡淡道。
“是嗎?”拓跋尋摸了摸眼上所縛的白綾,感嘆自己命大。
“你不想知道是誰嗎?”姬嘉樹問道。
“有那么點好奇,不過……”拓跋尋笑了笑道,“我是希望你來阻止我的。”
姬嘉樹眸光一頓,目光落到拓跋尋胸前大片的茶漬上。
“我別無選擇,所以只能指望有其他人來阻止,”拓跋尋淡淡道,“比如你。”
“當然我也不是想尋死,”他輕聲笑道,“但你如果把我打個半死,冰清應該能接受這個‘意外’。”
畢竟對戰上他不是姬嘉樹的對手,全大陸人都知道。
不是他不反抗,而是打不過啊。
“不過你下手別太狠,”拓跋尋聳了聳肩,“保證到中階大典開始前我能爬起來就行。”
“這主意不錯。”姬嘉樹淡淡開口,“一炷香前我也和一個人提議過。”
雖然此舉同樣有很大的風險,如果被許冰清發現調動北寒閣弟子阻止也許辦不成,但也是個法子。
“可惜了,”姬嘉樹低頭看他一眼,“抱月不許我插手這件事。”
拓跋尋聞言猛地一怔,像是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她……”
姬嘉樹靜靜道,“她想要和你一戰。”
“可是…”拓跋尋深吸一口氣,“有冰清監視,我不可能手下留情。”
“你也未免想得太多,”姬嘉樹淡淡瞥他一眼,“沒人要你手下留情。”
“她說都是修行者,那就各憑本事。”
各自放手一搏。
雖然只是棋戰,但這大概是修行史上第一次,由一個等階七修行者向神舞境發起的挑戰。
拓跋尋聞言渾身一震。
“你居然不阻止她。”他神情復雜地開口,“居然還和她一起瘋?”
“她說早遇上晚遇上,總是要和你對上,”姬嘉樹道,“不如一次解決。”
“對上……”拓跋尋越聽越難相信他的耳朵。想和他本人對上,只可能在東吳中階大典的戰場上,那個女子說這話,是覺得自己能參加中階大典?
“這一次你們的舞弊之舉,我不會插手,但你很清楚是誰在為北寒閣下棋。”姬嘉樹看向他一字一頓道,“所以如果她贏了,那么在中階大典上遇見她,記得繞道。”
拓跋尋發現姬嘉樹居然是真的相信那個女子說的話。
他聞言深吸一口氣,“如果真的遇見這種情況,我會認輸一次。”
這是他欠她的。
“嗯,那就行了。”姬嘉樹淡淡道,“畢竟她有話在先,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樣。”
“她啊……”拓跋尋喃喃重復道。
“在你來之前,我才剛剛仰天長恨一遍,”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恨什么?”姬嘉樹問道。
“這個所謂的弱肉強食的修行界,”拓跋尋笑了笑道,嘴角露出一絲諷刺,“不過這整個世道都是如此。”
力量為尊,誰拳頭硬誰就肆意妄為,力量一旦掌握于小人手中,世間便是一片混亂。
所以他恨這個弱肉強食沒有道理的世道。
“我原本也這么認為過,”姬嘉樹道。畢竟這世道已經快容不下好人。
“但我現在卻想要相信,”他認真道。
“相信什么?”拓跋尋問道。
“世為永夜,但永夜之上,有皓然明月。”
姬嘉樹靜靜道。
“我相信她會贏。”
一炷香后,觀星臺上的十二座大鐘被同時敲響。
“前秦,嬴抱月!”
“北魏,賀蘭承!”
“兩人上前來!”
在考官的呼聲中,一個少年和一位少女分別從南北兩側登上觀星臺。
于當湖山的頂峰之上,南楚初階大典個人戰第二輪最后一戰。
兵棋戰決戰。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