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葉氏當年大概打死也沒有想到,他們一族挖空心思與姬家聯姻培養出的聯姻之子,會因為太過優秀反而不好控制。
一般五歲的小孩尚且難以完整地說一大段話,姬嘉樹就已經可以清晰地表述出他自己的想法。
那個還沒有桌子腿高卻在自己母親面前站得筆直的小人的身影在姬清遠眼前浮現。
“兒子只想眼見為憑,我從沒見過大哥搶我東西,母親的話恕兒子不能相信。況且兒子相信真正屬于我的東西不會被搶走的。”
“會被奪走,要么不屬于我,要么證明我沒有本事,這和大哥又有什么關系?”
難道是因為太過早慧的小孩不那么容易被洗腦么?
姬清遠深吸了一口氣。
當年雖然他還在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作戲給他看,但看到五歲的姬嘉樹能說出這樣的話,依舊十分驚訝。
連當時站在對面還在不斷給姬嘉樹灌輸他和姬安歌將來會把他從國師府里擠出去這些言論的葉氏,一時間都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說實話十年前姬清遠還真的擔心葉氏養出一個專和他與姬安歌作對的兒子,讓他們在府內處境愈發不易。
事實上葉氏也的確努力了,結果卻與她的愿望大相徑庭。
那個小少年像是棵長正了的苗,怎么掰也掰不歪。
姬清遠從剛開始懷疑一切都是葉氏母子在作戲,再到姬嘉樹展露頭角失去作戲的必要,再到對他的態度麻木不再拒絕。
經過了將近十年的時間。
然后姬清遠終于發現。他以為他遇上了偽小人,卻沒想到遇上了一個真君子。
姬嘉樹并非一味忍讓,自己對他態度不佳也很清楚,他無論發生什么只是堅持著一個不卑不亢的態度,不管以前還是現在。
姬清遠注視著面前眉眼清亮的少年,如果這樣他還針對這個少年,那就是他的心胸狹窄了,要是被母親和姐姐知道也會責怪于他。
自此之后,他們便如同普通的兄弟一般相待。
本來他們在這府中,清安院偏于一隅,清靜安寧,他與姬嘉樹一明一暗,也起不了什么沖突。
但如今一個女子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平衡。
姬清遠凝視著眼前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的少年,神情微深。
姬嘉樹的成長之路堪稱一帆風順天之驕子,但他和那些眼高于頂的世家子不同,對世事觀察有他獨有的細致,這一點和嬴抱月其實有些類似。
他什么都知道,有時候不說出來只是出于這個少年本身對其他人的尊重。
他而一旦要做什么事,那一定是思慮成熟,對其他人傷害最小的。
以前這個性格沒什么,畢竟和明白人說話要省心許多。但現在姬清遠反而覺得有些麻煩,畢竟凡事看得太清楚也不好。
“剛剛是我冒犯了,不過大哥,”而就在這時姬嘉樹看著姬清遠沉吟道,“之前父親也問過,你有心儀的女子么?”
姬清遠聞言袖中手指微動,面上神情不顯淡淡開口,“為什么你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姬嘉樹一怔,“這是……”
“我之前就有說過,我不在意你在我之前成婚,”姬清遠淡淡道,“那是你自己給你自己定的規矩,和我無關。”
“況且你也該發現,何時成婚這事不是你能決定的了,”姬清遠目光冰冷,“除非你有膽量和能力與父親叫板。”
姬嘉樹肩膀微震。
南楚春華君可以反抗南楚葉氏,卻至今尚未直接反抗過他們的父親,南楚國師姬墨。
畢竟無論是作為人子還是修行者,他們都沒這個力量。
之前的賜婚,姬嘉樹就被直接禁足,直到初階大典開始才有出門的自由。
“你的心境如果有什么改變,我建議你還是趁父親還沒出關前早做決定,”就在這時姬清遠忽然凝視著姬嘉樹道。
“決定……”姬嘉樹渾身一震。
“你的這個婚約到底要如何,父親出關后想必會有計較,”姬清遠淡淡道,“而你準備要如何?你心中已有答案了么?”
姬嘉樹聞言一怔,下一刻他忽然握住腰邊劍柄,抬頭仰視著比他要高的兄長。
“大哥,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那個問題呢。”
那個關于意中人的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他小時候也問過一次,姬清遠也半開玩笑地回答過一次。
“我七歲的時候,我還記得你和我說過你有。”姬嘉樹淡淡道,“怎么現在反而沒有了么?”
這小子的記憶力怎么就這么好,八年前的玩笑都能記得?姬清遠瞪著面前的少年,但下一刻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一絲懷念的微笑。
“你記得沒錯,我的確有。”他淡淡道,“過去有,現在也有。”
“那是……”姬嘉樹聞言瞳孔一縮,心中的那個不敢提出的猜想漸漸浮出水面,然而就在這時門檻后已及弱冠的男人靜靜開口。
“而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都是同一個人。”
無論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后,都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姬嘉樹心中的猜想嘩啦一聲被打碎,只剩下一片愕然。
八年的時間不算短,以姬清遠的年紀,作為男子尚未成婚已經非常晚了。
山海大陸上無論男女十三歲就可以開始議親,十五歲女子及笄便可以成婚,而男子二十歲及冠一般都已經兒女雙全。
姬清遠當年不可能喜歡十歲以下的孩子,他所說的八年前的人,算算年紀沒出意外也應該早就嫁做人婦了。
這到底……
而就在這時,一只大掌忽然一巴掌摁下了姬嘉樹的腦袋。
“我的事還不需要你一個情竇都沒開的小子操心,”姬清遠看著姬嘉樹淡淡道,“問這些有什么用,你當年不明白的事,現在不還是不明白么。”
當年姬嘉樹被陳子楚等人嘲笑清心寡欲地像是要出家一般時,曾半開玩笑地問過他這些事,如今再次提到,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當年沒回答我的問題,如今不也沒回答么?”姬嘉樹從他的手掌下探出頭來,“何為動心?”
“你會問出這個問題,就證明你還不明白,”姬清遠淡淡道,“等真到了那個時候,你自然就會明白。”
“是么,”姬嘉樹聞言一怔握住了腰邊劍柄,姬清遠看著這一幕目光微深。
年僅十五歲,這個心無旁騖的少年已是登峰造極的雷法劍劍主。
姬嘉樹的劍如同他的心,他一心問道,春雷未響,一切尚在蟄伏。
又有誰,能讓他拔劍出鞘?
“你別糾結這些問題了,還是準備明日的兵棋戰去吧,”姬清遠搖著頭推了一把這個不開竅的弟弟,“她回來了,我會讓人去你院子里告訴你一聲。”
省的這人老往這跑,葉家的下人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嗯,麻煩了,”姬嘉樹點頭,這時才想起他最初的問題,“只是沒想到她還真會被人邀請出去。”
“也許是我大驚小怪了吧。”他笑了笑道。
事實證明并不是某南楚春華君大驚小怪。
此時南楚丹陽城街邊,一個帶著帷帽的少女怔怔看著站在首飾鋪子前面的女子,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身邊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更是瞪大了眼睛。
“殿下,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孟歌此時顧不上身邊“兄長”的情緒,猛地沖到了站在首飾鋪外的嬴抱月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