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清遠凝視著眼前少女纖細的背影。
當年他第一次了解到他母親這個充滿傳奇的大弟子打起仗來居然是這個風格,也覺得難以置信。
畢竟以她年少成名同境無敵的境界出身,總覺得那種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風格才更符合她的形象……
完全想象不到她打起仗來居然是那種精打細算的風格。
當年跟著她到了永夜長城,他以為能看到她率領千軍萬馬的畫面,卻沒想到他跟在她身邊看她處理的第一件事……是確認糧倉的倉儲。
看著眼前歸辰震驚難言的神情,姬清遠就像看到了當初瞪大眼睛跟在她身后站在糧倉前的自己。
小少年們自以為的戰爭,和真正戰的爭根本不是一回事……
姬清遠在心中苦笑,他懂得這件事,還是當年跟在她身后數了一整晚的麥子之后。
他到現在都懷疑她當年是不是故意的……
姬清遠帶著些許怨氣看了一眼嬴抱月的背影,嬴抱月似有所察回過頭看向他一笑。
姬清遠頓時夢回數麥子核算賬目的童年陰影。
他原本以為大將軍在不打仗的時候,也是坐在大帳面對沙盤指點江山,卻沒想到她連倉儲這種小事都要過問。
在他嚷著要跟在她后面幫她打仗后,他收到的不是長戟大刀,而是一本賬本。
據說要加入銀蟬衛,第一條件不是修行境界要多高,而是必須識字會算術能看懂賬本。
雖然年少夢碎,但他卻通過那些事了解到了很多他不曾知道的真相。
昭陽郡主的銀蟬衛曾是永夜長城守軍之中待遇最好,傷亡率最低的一支隊伍。
他曾經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直到看到她事無巨細一一核對。
當年大秦邊屯兵的后勤官,據說最不想見到的一位將領就是昭陽郡主林抱月。
那個女子通過她的周密和謹慎,保護了很多人的性命。
而這份細致周密,也保留到了今日。
“總之北魏人的話,的確有可能熟悉這個兵法。”
姬清遠對著歸辰說完那句話,看向站在桌邊的嬴抱月。他沒有說那個將領是誰,但姬嘉樹和歸辰聞言一怔依次反應了過來。
畢竟大秦三雄退下后再出現的名將少之又少。當年昭陽郡主怎么打仗的也許現在的年輕人不清楚,但她的戰績卻人人皆知,聯系一下很容易就知道他在說誰。
“難道你說的那位名將是……”歸辰看向姬清遠正要開口,一邊的嬴抱月忽然笑起來道。
“好了,不管之前有沒有將領用過這個兵法,我一直覺得這條挺實用的。”
以鎰稱銖,以多敵寡,以強勝弱。
不管對手多么弱小,都要重兵出擊,不憚于興師動眾。
這才是戰場上的不敗法門。
而不是忌諱于自己面子,搞什么勢均力敵,甚至盲目追求以少勝多。
而這些,北魏圣女許冰清都做到了。
“昨日的醫毒戰,北寒閣弟子準備十分充分,之前的眾人戰第三輪也是如此。”嬴抱月認真道。
她正式懷疑北魏圣女所做一切是故意為之,其實就是從眾人戰第三輪開始的。
也是從這一輪開始,北寒閣開始刻意針對前秦,刻意針對她。
嬴抱月目光微涼。
按照賀蘭承的說法,北寒閣從很早就開始準備初階大典,那么要跳的祭舞肯定是事先準備好了,且練習已久。
而這種情況下,到底是多么沒事干在比賽開始之前臨時更換曲目,還要拖著所有人重新練一遍。
尋常人肯定不會下這個決定。
許冰清不是正常人。
當然這種情況也不排除是許冰清實在忌恨她,不管穩不穩都非要跟前秦過不去。
這說法也能說通,不如說非常有可能。
但以結果論,最終許冰清臨時調整了曲目,將曲目變成和前秦一模一樣,還做手腳改了抽簽順序。比起跳之前準備的曲目,此舉大大增加了前秦的難度。
不如說一舉將前秦逼進了絕路。
不換曲目,北魏也可以虐前秦,而換了曲目,這虐的狠度可就完全不一樣。
不惜干這么多麻煩事也要拉開這個差距。
這便是以鎰稱銖。
昨日的醫毒戰更不用說,對付她一個幾乎孤身一人的等階七,北寒閣弟子事先準備了勁弩、能瞞過姬嘉樹眼睛的毒藥,甚至還拉上了南楚人。
卑不卑鄙另說,這要是出去和其他修行者說說,都會覺得這是殺雞焉用牛刀。
在之后將賀蘭承與她隔開之時,在場的北寒閣弟子也幾乎全員總動員。打個現代比方,如果說殺雞的牛刀有電動的,當時許冰清就是將牛刀功率還都開到了最大。
雖然這把牛刀最終也沒有得逞,但這一切讓嬴抱月確信了。
如果說整個北寒閣是一張巨大的棋盤,北寒閣弟子是上面的棋子。
北魏圣女許冰清,在棋盤上,就是一個習慣于用懸殊的力量碾壓對手的棋手。
而賀蘭承,卻已經不符合她的這個習慣了。
嬴抱月簡單地解釋完她歸納出的這些許冰清的行事作風,看向歸辰和姬嘉樹道,“賀蘭公子,已經不具備碾壓的條件了。”
歸辰和姬嘉樹聞言一怔。
“雖然以境界論,他的確比我要強,”嬴抱月笑了笑道,“但他既然已經輸給我一次,在那位的眼中,恐怕他不比我強多少。”
當然沒人會懷疑在棋道一戰中賀蘭承的實力足以贏她。
但對于熱衷于興師動眾的北魏圣女,她和賀蘭承之間暴露出來的那點差距恐怕不能讓她安心。
“這只是我的猜測,但北寒閣內,應該有比賀蘭承更擅長弈棋的修行者吧?”嬴抱月問道。
“的確是有,不過……”姬嘉樹想起一些人選,心底有些發涼,“但那些人沒有報名參加初階大典,不可能成為你的……”
看著眼前少女的目光,姬嘉樹猛地打住。
迄今為止進行到現在,在初階大典上發生的事已經證明。
沒有什么不可能,只在于北寒閣使出什么新手段。
看著已經明白過來的姬嘉樹,嬴抱月笑了笑,“看來的確是有符合條件的人選,只是不知道是哪位。”
姬嘉樹也不清楚,他的腦海中閃過不少等階六甚至等階五的北寒閣弟子的名字,但也不確定會是誰。
這時一個名字從他腦海中極快地閃過,但也只是閃過。
“怎么說也不可能是他吧……”姬嘉樹低頭笑了笑,將這個名字從腦袋了甩了出去。
“姬公子?”嬴抱月察覺到姬嘉樹的異樣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姬嘉樹抬頭笑了笑,“就是沒想到會是誰。”
“不管是誰總是會見到的,”嬴抱月笑了笑,拿過靠在桌邊的落日劍,“時間不多,我也只能全力準備了。”
說完她拿著劍向院中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姬大公子,你書房里的棋子還麻煩借我用下。”
姬清遠點頭,立即讓身邊的季三去拿。
姬嘉樹看著嬴抱月的背影,不明白為什么她準備棋戰要拿劍,但就在這時他想起姬清遠并沒有二十九道圍棋的棋盤。
“清安院沒有大棋盤,”姬嘉樹看著嬴抱月的背影問道,“我的院子里有,你……要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