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姬嘉樹愕然看著淳于夜的身影在他面前被身后的迷霧吞噬,穆由的身影也隨著破碎的棋盤徹底消失。
“前輩?”
姬嘉樹一人站在空蕩蕩的石桌前,一臉迷惘。
穆由的身影就如同一個氣泡一般在陣法中消失了。
但與此同時,在一處大宅深處,一間堆滿古籍的房間里,一位老人睜開了眼睛。
老人低下頭,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一張石盤,長長地嘆了口氣。
“爺爺?”
旁邊傳來一聲稚嫩的呼喚,一個扎著總角的小女孩從書堆后繞了出來,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啊,是文寧啊。”
穆由抬頭看向自己的外孫女,“你怎么來了?”
“娘很擔心您,說爺爺你好像提前回來了。”
“明明不是修行者,她的直覺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穆由嘆道,“還是說是因為母子連心,察覺到自己兒女的所在了吧。”
許文寧咬緊嘴唇,“嬴姐姐她們是不是已經來了?爺爺,你不要為難姐姐,讓她們進來好不好?”
穆由看向自己膝上的石盤,長嘆一聲,“現在已經不是我讓不讓他們進來的問題了。”
老人神情嚴肅起來,“文寧,去把你五舅舅、八姨娘、十六舅舅和四表哥叫來。”
許文寧睜大眼睛,她到了穆家之后花了整整半年時間才把這一大群舅舅姨娘表哥表姐記了個大半,還有許多人對不上號,但她記得清楚,穆由剛剛說的那幾人,是穆家修行境界最高的子孫。
“爺爺?”許文寧十分不安,“發生什么事了么?”
“有外敵入侵了,”穆由沉聲道,“我等下要去啟動護山大陣,家里就需要靠你這幾位舅舅姨娘和表哥守護了。”
“外敵?”許文寧胸口起伏,“是西戎人?”
“難為你這么小,卻能想得到,”穆由低頭看她一眼。
“之前聽說西戎人在中階大典決戰上消失了,大家都說他們偷偷回西戎了,”許文寧低聲道,“可孫女一直在想,他們萬一沒有回去呢?”
沒有比前秦更適合西戎藏匿的地方。
穆由贊許地看了一眼這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外孫女,“你說得沒錯,但還有一種可能。”
老人眸光沉沉,“萬一他們是剛從北魏回來呢?”
許文寧額角一跳,想到這些天從母親那聽來的北魏劇變一事,小臉漲得通紅。
“難道說……”
“好了,你年紀還小,資質再不凡,也不用想太多,”穆由端著石盤站起身,大掌撫上小女孩的頭頂。
“穆家還不會被區區幾名宵小打倒,”老人看向手上的石盤,“況且,已經有人替我們攔住了他們。”
“誰?”
許文寧霍然抬頭,下一刻視線忽然被穆由手上石盤吸引,只見上面布滿許多線條,有無數光點在那些線條上游動著。
“爺爺,這個是……”
“這是星命盤,”穆由眸光深下來,望著上面一個交錯的軌道,有三個光點在上面游動著。
“就在剛剛,有三個人的命運發生了交錯。”
“交錯?”許文寧望著星命盤上最亮的一顆星星,心臟砰砰跳起來,“這其中一人,是嬴姐姐?”
穆由點頭。
“那……那這會發生什么?”
穆由沉默了。
嬴抱月被拉入李稷的夢境,他還勉強能理解,但淳于夜也會進入其中,連他都沒想到。
他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嬴抱月進入他人夢境并不會打擾原主,可淳于夜不一樣。他一旦進去,恐怕會對李稷的夢境造成巨大的影響。
最壞的可能,就是美夢變為噩夢。
“爺爺?”看著不說話的穆由,許文寧嚇得有些結巴。
“文寧,”穆由看向她,“你相信命運么?”
許文寧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哦?”老人神情有些玩味,“你這個小東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理說命途多舛之人,越會信命。
“爺爺,我不相信,”許文寧咬緊嘴唇,“命運也許能讓我遇見姐姐。”
“但是選擇救了我的人,是她啊。”
是她啊,不是什么命運。
穆由聞言一怔,隨后欣慰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你說得對,”他看向星盤上交錯的三顆星星,“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相信她。”
不光是她,還有那個塑造出那片環境的男人。
相信他們哪怕在夢境中,也能擊敗所有夢魘。
姬嘉樹獨自一人站在霧團前,就在淳于夜被吸入霧團之中時,原本白茫茫的霧團一瞬間暗沉下來,變得猶如一團烏云一般墨黑。
“這是……”
黑沉的迷霧,和周圍環繞著陳子楚等人的明亮光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姬嘉樹心中騰起不詳的預感。
他剛剛經歷過幻境,知道穆由在幻境中給他們看的都是快樂的記憶,并沒有什么惡意。
但此時容納著李稷、嬴抱月和淳于夜的這團迷霧已經變成了極為不詳的顏色,真的很難讓人覺得身處其中的人能看到什么美夢。
姬嘉樹猛地向霧團伸出手,再一次被狠狠推了出去,他以劍支地才勉強沒有倒下。
“抱月……”
看著眼前變幻愈發劇烈的霧團,姬嘉樹握緊劍柄。
這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和外面之人所想的不同,此時嬴抱月身處在李稷的幻境之中,并沒有看見淳于夜的人影。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和李稷站在籬笆外,旁觀李昭和小李稷在一起的生活。
兩人的生活平淡卻溫馨,春夏秋冬,嬴抱月看著李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小李稷也越來越活潑開朗,從一開始小大人般沉默老成的模樣,變得越來越無憂無慮。
他的身高也比剛開始竄了兩個頭,已經能看出后來長身玉立的模樣,木制的面具也開始擋不住他的面容,每次出門都有人有意無意想掀他的面具,李昭無奈開地始給他打造一幅青銅的面具。
少年的模樣在改變,沒有改變的是他看李昭的眼神。
從一開始的懵懂悸動,到后來的堅定溫柔。
似乎隨著他越來越長大,他越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嬴抱月也能察覺到,李昭應該是意識到李稷的青春期已經到來,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著他。
而隨著小李稷越長越高,嬴抱月也越發不安起來。
因為她覺得,那個時刻應該快來了。
可李稷的夢境卻仿佛沒有盡頭。
李昭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那么李稷和她訣別的日子應該也快到了,這樣的回憶,對李稷而言絕對算不上什么快樂的美夢。
可是李稷的幻境,為什么還沒結束?
就在這時,天上的云霧變得漆黑起來,烏云壓頂,云層中傳來隱隱的雷聲。
“要下雨了,姐姐,外面的衣服不要收嗎?”
小李稷練完劍,有些疑惑地看著抱著劍靜靜坐在臺階上的李昭。
她已經在這里坐了一下午,一直仰頭看著天空。
“姐姐,你怎么了?”
“沒什么,”坐在臺階上的女子回過頭來,下一刻,她像是做了什么決定,望向小李稷笑了笑道,“不知不覺你來這里都快一年了,你說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禮物嗎?”
小李稷有些心虛,他不記得自己的生辰,于是擅自將趙光生辰的前一天定成了自己的生辰。
不過說起來,明天就又是趙光的生辰了,也正是一年前他被從東吳王宮擄出來的日子。
“阿稷?”
“唔,生辰禮啊,我想想……倒是沒什么想要的東西……”
小李稷回過神來,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他小時候經常開的那個玩笑,目光灼灼地注視李昭。
“那今晚和我一起睡?”
這個問題他以前問過許多次,李昭也拒絕過無數次,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玩笑,小李稷平常也只是過過嘴癮。
然而他沒想到,李昭拍拍膝蓋站起身來,平靜地開口。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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