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格爾泰醉眼朦朧地從桌子上抬起頭,眸光幽深地看了一眼從門邊熘出去的嬴抱月的背影。
“大沮渠,您小心點。”
看見他搖搖晃晃爬起來,慶格爾泰身邊一個親兵連忙扶住他。
“喂,你小子,”慶格爾泰一把摟住這名親兵的肩膀,嘴湊到他耳邊,“去把大長老給我叫。”
“大長老?”
親兵愣了愣,慶格爾泰口中的大長老是須卜一族的大巫。因為族長夫人因病沒能來給女兒送嫁,特地讓大巫離開領地來白狼王庭給烏日娜送上長生天的祝福。
“快去,”慶格爾泰又搖搖晃晃地栽倒在桌子上,手卻在桌桉下方將一枚金印塞到了親兵懷里,“就說是我找他。”
“這……屬下明白。”
親兵接過金印藏在懷里,偷偷熘出了宴會。
慶格爾泰又將一盞酒灌進嘴里,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前面的幾輪儀式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除了燈火通明的高臺外,草場上其他地方被夜色所籠罩。
嬴抱月獨自一人走在黑暗中,周圍都是各使團的帳篷。因為各國使節這時候都出去獻禮了,帳篷內外沒有點多少燈火,只有零星幾個快要燃盡的火把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帳篷和帳篷之間的空間黑漆漆的,藏著許多視線的死角。
原本走在前面的車居人拐了幾個彎,漸漸地就不見了蹤影。
嬴抱月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點點的螢火蟲從她腳下草葉中飛起,遠遠能聽見遠方高臺上的歌舞聲,但高臺背面下的帳篷群卻寂靜得彷佛在另一個國度。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回憶著之前白天到過的車居人帳篷的位置,一個人向前走去。
但她直直走出三十丈遠,車居人的帳篷已經近在眼前,但她還是沒看見康丘的人影。
嬴抱月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雖是遠遠地跟蹤,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并沒有那么遠。
就在這時,她后背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就在她看不見的背后,一個男人藏身于一頂帳篷后,正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她。
嬴抱月屏住呼吸,緩緩轉過身。
在黑暗中她對上了那雙湛藍的眼睛。
男人的身體就像一座山一樣高大,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彷佛下一刻就會將她碾碎。
嬴抱月身體有些僵硬,但她站著不動,只是仰著頭定定看著頭頂上的那雙眼睛。
“是誰讓你跟蹤我的?”
康丘聲音低沉,眼中已經完全沒有了面對淳于夜時的那種謙卑,渾身散發的殺氣就像黑夜中的勐獸一般危險。
這是一種足以將面前人凍結的,屬于高階修行者的氣息。
康丘定定望著的女子,等著她下一刻掉頭就跑,或者給自己找理由搪塞,亦或者大聲叫衛兵來。
然而都沒有。
嬴抱月只是仰著頭,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她身上甚至沒有浮現絲毫要動用真元的氣息,整個人毫無防備地站在他面前。
嬴抱月什么都不說,只是看著他。
空氣中一片死寂,康丘凝望著面前一言不發的女子,鬢角漸漸滲出汗珠。
不知名的小蟲在他們兩人身邊鳴叫著,嬴抱月凝視康丘的眼神越來越冷。
夜風吹過,康丘臉上的絡腮胡子如野草般胡亂飛舞,康丘卻無心去規整。他總覺得下一刻他眼前的女就會抬起手一把揪住他的胡子,將他的腦袋狠狠揪下來。
然后嬴抱月最終什么都沒做,她看了一眼他身后不遠處的帳篷,“花瓶,你再不去拿行么?”
“哦、哦,花瓶。”
康丘愣了一瞬,繞過嬴抱月快步走向車居人的帳篷,就在跨進帳篷的前一瞬,他忍不住回過頭,看見嬴抱月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來的位置。
康丘閉了閉雙眼,低頭跨入帳篷內。
片刻后,他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琉璃花瓶走了出來。
嬴抱月沒有回頭,康丘抱著花瓶一路走到她面前。
嬴抱月抬眼看了一眼他懷里的花瓶,“的確挺大的。”
哪怕是山海居想找到這般尺寸的花瓶估計都挺費勁的。
康丘抱著花瓶不吭聲,嬴抱月站著不動,他躊躇地看了一眼遠處的高臺,有些進退兩難。
“怎么了?你不是要送花瓶去么?”
嬴抱月在心中嘆了口氣,抬頭望向他,平靜道,“你再不過去,趙光估計就要嚇死在那了。”
男人抱著花瓶的手一僵,湛藍色的眼睛定定望著她,連呼吸都忘記了。
“你看我做什么?”
嬴抱月抿了抿唇,澹澹道,“還不快去?那個什么賽罕不是還在上面等你么?”
“我……”
男人的唇動了動,目光變得極為復雜。
“我……”
嬴抱月抬眼看著眼前支支吾吾的男人,等著他的回答。
“你……”
男人嘴張了又張,望著面前女子的眼睛,他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全忘了,僵了片刻,他勐憋出來一句。
“你……你別生氣。”
這話說的磕磕巴巴毫無底氣,配合著男人此時這副高大魁梧的大胡子形象更顯得滑稽異常。
然而嬴抱月聽見這話愣了愣,心情倏然變得復雜起來。
她的目光落到男人身上,厚重的異域風情的外衣上依稀能看見風沙的痕跡。
嬴抱月垂下視線,輕聲道,“我沒生氣。”
“真的?”
男人懷疑地望著她。
嬴抱月在心中嘆了口氣,她抬起頭,望著對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
“你這眼睛,是怎么回事?”
天階修行者可以通過調整自己的骨頭改變體型和身高,但眼睛的顏色卻是無解,哪怕是天階也無法改變童色才對。
這也是她白天第一時間不敢確定他是他的原因。
畢竟古代又沒有美童。
“哦,你說這個啊,”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從指尖凝出一顆水滴,“這是靠水法,我在眼睛表面凝了一層水膜,看上去顏色就變了。”
他童仁的顏色和一般人不太相同,有一定的辨識度。如果不能改變眼睛的顏色,那么不管他怎么偽裝淳于夜都一定能認出來。
“原來是水法……”
嬴抱月定定望著他,她也是水法者,她很清楚在眼睛上動用水法有多危險。
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來了。
“為什么?”
“你們為什么要來?”
嬴抱月注視著眼前人的雙眼,終于喚出了那個名字。
“李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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