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楚彥推開眼前的鐵門。
灰塵從暗室的頂上撲簌簌落下,楚彥盯著眼前這個闊別了五年的地方,沉默無言。
五年前,他無數次地幻想過這一刻,幻想自己再一次回到這里,再一次打開這道門的時候會是什么模樣。
他試想過自己會熱淚盈眶,會激動不已,會抱著一大束地劍蘭眼神清亮地站在這里。
然而,當這一刻真的發生的時候,卻什么都沒有。
那些屬于少年的情感,已經徹底離開了他。
楚彥望著不遠處的山洞中隱隱跳動著的火光。那光芒離他此時只有五步,但他卻走了整整五年。
太遠了,以至于他在途中已經耗盡了力氣和熱情。
到了最后兩年,支撐著他繼續掙扎的,到底是當初的那個誓言,還是因為騎虎難下,不愿讓之前的辛勞白費他已經分不清楚了。
再滾燙的熱情,都會隨著時間消逝。
人啊,就是這么現實。
五年前的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他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自己所厭惡的模樣。
楚彥閉了閉眼睛,一步步走過那五步,站到了山洞前。
熱浪拂面而來。
楚彥腦子里嗡的一聲。
五年前他還不知道這樣的熱度意味著什么,只覺得熱得人難受,但此時的他終于意識到了這股熱度全是極為精純的真元氣息。
這不是天階能夠達到的能力。
所以這個人果然是……
楚彥站在山洞前,緩緩握緊了拳頭。
他五年前的那個猜想終于被證實,在百感交集之前,他已經麻木不仁的心,彷佛被一根細針扎了一下。
這股熱浪和他的記憶相比,已經弱了許多。
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楚彥是閉著眼睛跨入山洞,此時他終于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眼前還是那口熟悉的堆滿黑泥的池子,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還是記憶有誤,池子里的黑泥淺了一些。
就在這口池子邊,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焰靜靜跳動著。
楚彥以為他能夠平靜地面對這一幕,在過去的五年他經歷大多,無論發生什么,哪怕被人踩著腦袋壓在污泥里,他都能面帶微笑地面對這一切。
可就在此時,他定定望著這團火焰,臉上笑容的面具,五年來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你……”
他跪倒在火焰前,望著那團縮小了許多但卻依舊在燃燒的火焰,心底久違地浮現出那股酸澀到極致的感情。
他的心底,原來還殘存著這樣的感情。
“你……還記得我嗎?”
楚彥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傳來,有些嘶啞難聽,不復之前的清亮。
大概就在兩年前,他變聲了。
池邊的火焰毫無反應。
楚彥從后背摘下一個嶄新的背簍,里面堆著滿滿的木柴。
他從里面將柴一根根取出,堆到火焰的下面。
火焰變大了一點,但依舊不復之前的模樣。
在過去的五年,禪院主人不知到底多少次進入這里,又從她這里取走多少東西。
也許有關他的那部分少得可憐的記憶,也早就被剝離了。
楚彥望著那團對他的聲音毫無反應的火焰,站起,拔出腰邊的佩劍。
“唰!”
暗室中閃起一道寒光!
楚彥拔劍起舞,劍如游龍,身影在整個山洞中游走。
他的劍法已無一絲破綻,行云流水,從容不迫。
一整套火法劍練完,他一息不喘地站在安靜的火焰前,神情復雜。
火焰還是毫無反應。
其實他在練劍的時候想過故意賣個破綻看能不能把她引出來的,但真的舞起來,楚彥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每一劍的位置都已經精準地刻在他的血肉之中,他的身體早已經有了自己的記憶,沒等他反應過來,手腳就已經自動做完了。
楚彥收劍入鞘,神情復雜地望著眼前的火焰。
她終究,沒能等到他嗎?
還是因為他走得太慢了?
等跑到了目的地,他卻發現自己的目標已經消失了。
不過他最終也獲得了地位,也不算是白跑了吧。
楚彥品味著自己心中冷血的想法,對自己的厭惡又深上一層。
他渴望了五年的再會,居然是如今這般模樣。
火焰沒有反應也好,省的看到如今已經換了個人的他。
楚彥注視著泥池上自己的倒影,他的身體和過去相比變得瘦高了許多,不復之前孩童的輪廓,發生變化的不只是他的身體,更多的是里面的東西。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楚彥最后望了一眼地上的火焰,丟下這句話,轉身緩步向門口走去。
現在的他,已經覺得對著一堆火說話的行為實在是有點蠢了。
楚彥一步步往外走,就在經過門口的時候,他望了門口的地面一眼。
那些花泥的痕跡自然是早就沒有。
楚彥想起那一束劍蘭的模樣,自嘲地笑了笑。
他小時候是真的蠢。
楚彥抬起頭,漠然地跨過門檻,合上鐵門,向甬道走出。
可就在他的腳踩上第一級階梯之時,他整個人忽然僵住。
一個極為細微的聲音從他身后的門縫傳出。
“下一招呢?”
這聲音很細,很輕,比蚊子的聲音大不了多少,但楚彥現在已經半步天階了,他能聽得見。
楚彥僵著脖子,一點點轉身,望著身后的鐵門。
下一刻他勐地奔回門前,一把拽開門上的鐵鏈,伸手用鑰匙重新開門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抖。
這要是其他長老或是淳于夜在這里,一定會認不得他是誰吧?
五年的時光,他以為已經改變的自己,只是因為這一聲蚊子哼一樣的聲音,瞬間崩塌。
楚彥顫著開鐵鎖,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進去,之前的從容澹定都喂了狗。
他沖到池邊,望著地上的那堆火焰,小心翼翼地問。
“你剛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火焰靜靜燃燒,彷佛剛剛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就在楚彥以為自己要再度失望至極,他童孔微微收縮。
一抹細小的火苗從火堆中伸出。
和之前的那一只火手相比,它只有小拇指那般粗。
楚彥睜大雙眼,渾身僵硬地看著那束火苗。
火苗顫顫巍巍從火堆里伸出,緩緩向他伸來,最終停在他胸口的位置,左右擺動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楚彥整個人都定住了。
那個高度,是他五年前頭頂的位置。
這是她記憶中的,屬于他的高度。
恐怕也是那個“阿稷”的高度。
五年的時間,他身上發生了許多改變。
但她卻沒有變化,長久地停在時光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