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
嬴抱月沉默地離開水缸,提過裝著她和小李稷換下來的臟衣服的木桶,舀入涼水開始搓洗。
察覺到身后那個“背后靈”又想開口,嬴抱月往身后潑了瓢冷水。
“別擔心,我沒那么蠢,不會不要命了都要救他。”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明明她現在身處在自己過去的記憶中,嬴抱月卻完全搞不懂自己過去的想法。
她這記憶算是恢復了又沒完全恢復。
她被丟入了自己過去身處的境況之中,帶著今世的記憶恢復了過去的能力和見識,卻沒恢復她以前的心路歷程。
嬴抱月覺得應該是她身后那個“背后靈”在搞鬼。
這在讓她重走一次過去的路,逼她重新做一次選擇。
某種意義上,這個“背后靈”得逞了。雖然她和過去一樣選擇救下了小李稷,但下一步她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她沒法立即做選擇。
早知道她當初就應該向李稷多問些關于李昭的事。
嬴抱月端著洗衣盆走到屋外潑掉臟水,抱著木盆在屋檐下發起了呆。
雖然她大致知道了救李稷的方法,但那個法子在山海大陸上從未有修行者嘗試過,誰也不知道嘗試后會發生什么。
這就像在實驗室里做實驗一樣,各種化學成分之間的反應不會按照實驗者的想法發展,只會產生意料之外的結果。
陣法和詛咒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
李稷體內的那個東西藏在他身體深處,它是李稷出生自帶的詛咒,同時李稷也是這個詛咒的封印。
如果要救他,她就要打開這個封印。可一旦打開這個“魔盒”,輕則他們兩人當場喪命,魂飛魄散,重則會給整個山海大陸都帶來災難。
況且就算是她的命,也不是那么輕巧的代價。
嬴抱月輕撫上眉心,那里有一道常人看不見的花鈿紋路,是朱雀神留下的。
身為少司命,她的命并不只屬于她自己。
倒不是她抬舉自己,只是她死了,整個山海大陸的局勢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如果她腦子一時犯抽想堵上性命去救這個素昧平生的孩子,她的師父、她的部下、那些需要她庇護的人,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她不會丟下那些人。
除非她的死,能給這個天下和她所愛的人帶來更多好處,她才會選擇獻上這條性命。
至少現在的她,是這么想的。
當年的她,也應該會這么想才對。
嬴抱月睜開雙眼,怔怔望著院子里如水的月光。成年李稷的身影閃過她的眼前,除了多了一張面具,他完全是一幅能長命百歲的模樣。
她不會為了救人賭上她的性命,那么小李稷當年到底是被誰續的命?
嬴抱月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只能不想了。
屋里傳來孩童的咳嗽聲,嬴抱月放下木盆,去墻角拔了幾棵草藥,開始熬藥。
之前給小李稷脫衣服的時候,她看見他身上有無數道傷痕,體內被那么龐大的能量煎熬,他的筋脈肯定也是千瘡百孔。
筋脈破裂是極難修復的,這個孩子的確命不久矣。
嬴抱月沉默著從屋檐下取下上好的療傷藥,加入藥罐之中。
她救不了他的命,但至少可以減輕一點他的痛苦。
等到藥熬好的時候,屋里的人也醒了。
聽見屋內孩童的動靜,嬴抱月端著碗回到屋中。
男孩勐地從床上坐起,驚恐地拿棉被擋住自己的胸口,生怕被人非禮了一般。
那雙睜大的晶亮黑眸,讓嬴抱月聯想起森林里剛剛出生的小鹿。
“你醒了。”
“唔、醒了。”
男孩生硬地點頭,他臉上的血污已經被她擦干凈了,這讓他這張臉顯得愈發顛倒眾生。
嬴抱月不禁避開視線,簡單交代了幾句怎么將他帶來的后,將藥碗遞給了他。
小李稷乖乖將藥喝了,完全不怕她下毒的模樣。
嬴抱月轉過臉,觸及少年純真的目光,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她此時才開始面對李稷記憶中的李昭就是她的這個事實。
在李稷的記憶里,“李昭”是他的恩人,是他從小喜歡的人。恐怕李稷自己都沒意識到,每次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聲音都會變得極其溫柔繾綣。
可以的話,嬴抱月真的不想相信這個人就是自己。
她不想毀了李稷心中的那個人。
李稷記憶中的李昭,是一個被無限美化的形象。和李昭的相遇,對李稷而言是一段十分美好的回憶。
可昨晚她在救他的時候,還曾想過要殺掉他。
一切根本沒有李稷記憶中那么美好。
嬴抱月心尖有一絲酸疼,不知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李稷。
不過說起來,李稷后來也算是變心了吧。
嬴抱月目光恍忽起來,想起之前在湖邊李稷以為她是花璃時對她說的話。
“花前輩,對于抱月,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他的意思是,他喜歡她。
湖邊一場陰差陽錯的告白,讓她知道了李稷的心意。
但李稷為了堅持對李昭的感情的忠誠,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告訴她。
那個時候嬴抱月心中還為此感到過酸澀。
如果李稷知道她就是李昭,想必會非常高興吧?
畢竟兜兜轉轉,他喜歡上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即便她沒有什么值得他喜歡的,他卻始終如一。
等等,始終如一?
嬴抱月腳下一晃,忽然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一個想法忽然浮上她的心頭。
李稷會兩次喜歡上同一個人,真的是因為巧合嗎?
“姐姐,你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小少年抬起頭,望著眼前面白氣弱的少女,擔心地問道。
“沒事,”嬴抱月扶住床柱,勉強朝他笑了笑,“只是一時沒站穩。”
小李稷皺起眉頭,一臉的不相信,“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傷心的事?”
他覺得她看上去非常難過。
這是她記憶中沒有發生過的對話。嬴抱月怔了怔,不禁笑著問道,“為什么這么問?”
“我弟弟沒按約定來看我的時候,我的臉印在水洼里也是像你這樣的表情。”
小李稷望著她的臉認真地問道,“姐姐,你也被人失約了嗎?”
“不,”嬴抱月輕輕搖頭,“我只是發覺了。”
“我原來,從來都沒有和他約定過。”
就像人在寒冷的時候會渴求火焰一樣,她和李稷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一切根本就不是美麗的意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恐怕是因為普天之下只有她才能夠鎮壓小李稷體內的詛咒,隱藏在李稷體內的那個“它”為了活命才促使自己的宿主前來。
而正因為她身體里有著能夠鎮壓他詛咒的力量,李稷才會被她吸引。
于是不管她變成什么模樣,他都會來到她身邊。
吸引他的,只是她身上那股能夠拯救他的力量。
李稷喜歡上的,并不是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