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策凌清晰地記得那一聲哭聲。
即便只響了短短一瞬,但那哭聲響亮有力,根本聽不出先天不足的感覺,而且……聽那聲音的確是個活生生的人。
不是什么其他的東西。
百里溪給孩子準備的發帶的消失更是堅定了百里策凌的想法。他望向百里溪尸體消失的方向,姐姐走的時候的面容浮現在他的眼前,他永遠不會忘記。
那是一張虛弱,卻十分安詳的面容。
明明遭此橫禍,不幸早亡,百里溪走的時候卻能夠那么平靜滿足。
這么反常的情況,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那就是孩子。
姐姐的孩子還活著。
只有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活了下來,一個母親才能在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后那么安詳地離世。
可是孩子呢?那個他姐姐用命換來的孩子呢?
百里策凌目眥盡裂地抓住趙儋的肩膀,聲嘶力竭,“告訴我,我外甥在哪?”
孩子還活著這件事給了百里策凌些許希望,但同時他也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他不明白,為什么孩子還活著這件事,百里溪在臨死前卻不告訴他。
就算有什么理由,可他是孩子的親娘舅,他不可能害那個孩子的不是嗎?
百里策凌想不明白,他能猜到的就是東吳王室出于什么理由,想要隱藏這個孩子的存在。
畢竟王室為了面子,什么喪盡天良的事都做得出來。
可他不管這些。
“陛下!”
在他抓住趙儋肩膀之時,屋外東吳王的暗衛又叫了一聲。
趙儋卻依然是那副不在意的態度,或者說,油鹽不進的態度。
“孤已經說過,”趙儋面無表情道,“孩子已經早夭,如今大約已經入土為安了。”
入土為安……
百里策凌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如果那孩子還活著,到底是何等惡毒的心思,能讓一個父親如此詛咒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個兒子還是發妻拿命換來的。
縱然心底還有疑惑,但那個時候的百里策凌到底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剎那間理性的弦徹底崩斷了。
他向君王亮了刀。
“你說謊!”
少年一把奪過身邊侍衛的佩劍,不顧一切地逼向東吳王的脖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真的死了的話,我要驗尸!”
場面看似失控,卻實則不可能失控。
趙儋是他的姐夫,但更重要的是,此人是東吳的王。
“護駕!”
這時事態已經不是趙儋不讓暗衛上前他們就不會上前了。
“有刺客!保護陛下!”
暗衛們厲嘯出聲,但其實根本不需要他們出手。
東方儀不知何時回來了,站在門坎處,抬起手。
百里策凌最后的意識就停留在身后有一股寒風襲來,隨后他渾身濕透,仰天倒下。
“再然后,我醒來,人已經在百里府中。”
“先王以御前大不敬之罪令我禁足,父親勸我算了,將我關在房中,但我不聽教誨,屢次溜出府邸想進宮,但都會在王宮前被東方儀抓到。”
百里策凌站起身,向身邊的老伙計輕描淡寫地講完自己的故事。
“再然后,東方儀就將我逐出了東吳。我父親怕我給家族惹禍,將我送到了貴陽,后來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百里策凌說完,兩人之間沉默了很久。
只有沙城外的風沙不斷從他們之間穿過。
良久,杜子卿抬起頭,瞥了百里策凌一眼,“你還真是從以前開始,就那么沖動。”
或者說,倔的要命。
向一國之主亮刀,可是會被千刀萬剮的死罪。
百里策凌笑了一聲,“我生就這樣的臭脾氣,也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臭脾氣嗎?
杜子卿搖搖頭,“你若不是這樣的脾氣,也不會被國師大人看中。”
不得不說,林書白的眼睛是真的很毒。
這世上為了前程賣女棄子的人都不在少數。百里策凌卻能為一個生死不明的孩子賠上自己的前程。
也只有這樣一個人,能在這荒涼之地駐守多年,不過過多久都不放棄最初的目標。
杜子卿望向茫茫沙海,“所以你直到現在,都沒有見到那個孩子嗎?”
百里策凌點點頭,目光復雜,“如果還活著,他如今也該二十出頭了。”
杜子卿微微皺眉,“你相信他還活著么?”
二十多年過去了,東吳王趙儋都已經離世。如果當年有留下什么秘密,恐怕也早就被他帶走。
百里溪的長子趙暮人都已經登基好幾年了,東吳王次子趙光雖然生母不詳,但才十幾歲,年紀對不上,也從未聽說東吳先王有什么私生子存在。
到了這個時候都不死心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百里策凌。
“只要一天不見到尸體,我就不會相信,”百里策凌淡淡開口。
“就算有尸體,現在也恐怕早就化成灰了,”杜子卿嘆了口氣,“你到底還想要見到什么呢?”
“他還活著,你就能認得他嗎?”
就算百里溪留下的那個兒子還活著,被秘密地養在別處長到了成年,百里策凌見到了恐怕也認不出來。
百里策凌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那條發帶。”
“你說什么?”杜子卿一愣。
“還有那條發帶,”百里策凌定定地望著虛空。
他的確從未見過那個孩子,如果能夠相會也恐怕也認不出來,但他清晰地記得那條發帶的模樣,上面的每一處針腳都是百里溪親手繡的。
說是他的執念也好,妄念也罷,他總覺得百里溪準備的那條發帶的消失不是偶然。
百里溪為女兒準備了那么多東西,卻沒來得及給兒子做什么。但就在孩子要離開她的那一刻,百里策凌相信她一定會留給他些什么。
即便無法親手養育他長大,那位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的母親,一定會給孩子留下她能做到的一切。
所以百里策凌相信,如果姐姐的孩子還在世,身上一定還會帶著母親留給他的東西,而他自己一定能夠憑借這個信物認出他。
“是嗎?”
杜子卿望著執念深重的同伴,不好再說些什么,只能嘆息一聲。
“那在見到那個孩子之前,你可不能死。”
百里策凌笑了一聲,“我盡量。”
他當然不想死,可如今的局勢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接下來該怎么辦?”杜子卿瞇起眼睛,“謝六不來接應,還進攻么?”
百里策凌的目光陰沉下來,“進攻。”
“我今晚給謝六送最后一次信,不管他來不來,三日后按原計劃,攻打白狼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