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去尋死啊,她怎么能告訴你呢?」
姚女官的這句話在李稷的耳邊回蕩,震得他魂不守舍。
李稷腦袋昏昏沉沉的,無數過去的畫面在他眼前閃過。
「姐姐,你看見我的發帶了嗎?」
「沒有,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這是我的聘禮,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是信物!」
「我母親只留給我這一個遺物,我這輩子也只會有一位妻子。」
「一輩子……」
「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
「再過五年,再過十年,你還會這么想嗎?」
「我會!」
小男孩的聲音無比自信,「未來的事我不能保證。但如果我違背了我的誓言,姐姐你就拿劍殺了我,好嗎?」
她當時說了什么?
是了,她說他傻。
李稷站在時光深處,凝望著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
女子摸著小男孩的腦袋,「你都在說些什么?傻瓜。」
李昭望著他的眼神,年幼的小李稷沒有看懂,此時李稷才終于明白。
是了,傻瓜。
他是個傻子,大傻子。
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他自怨自艾地以為自己什么都沒得到,可她卻明明早就將最珍貴的東西給予了他。
還蠢到意識不到自己記憶有問題,將愛人當作仇人,險些釀成大錯。
「我叫李昭。」
「我嫁過人,還有一個兒子。」
「我做了些錯事,為了不再犯錯,獨自一人住在這里。」
因為犯下過錯獨自一人隱居在云霧森林里的女子,明明沒有嫁過人的跡象,卻身著孝衣固執地為夫君守孝。
身懷高深的醫術和劍術,修行境界深不可測。
這樣的人除了當年名滿天下的少司命林抱月,還會是誰呢?
怪不得,怪不得。
過去他所懷疑的所有痕跡此時都有了答案。
嬴抱月和嬴晗日嬴珣之間的關系,她在亡者林和永夜長城下流下的眼淚,都有了緣由。
李稷想起調查過的少司命和皇長子嬴蘇的那段往事,腦袋劇烈疼痛起來。
「昭華君?」
姚女官注視著李稷的神色變化,擔心地問道,「您還好嗎?」
剛剛一口氣抒發完想法后,姚女官情緒冷靜下來,頓時變得惶恐起來。她剛剛都胡言亂語說了些什么啊?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憑蛛絲馬跡,居然就敢妄議郡主殿下和昭華君之間的關系?
「昭華君,奴婢剛剛都是胡亂揣測,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李稷回過神來,搖頭,「不,我要謝謝你。」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姚女官的話直擊要害,猶如晨鐘驚雷,敲醒了他。
不過讓李稷感到疑惑的是,姚女官只憑只言片語就敏銳地洞察到了八年前林抱月的心思,卻似乎還沒發現她現在所侍奉的這位主人的真實身份。
「你剛剛說你在等待著要將這枚發帶還給它的主人,」李稷試探著問道,「那你為什么一直不還給她?她明明就在你身邊。」
「啊?」
呆若木雞的人這下換成了姚女官。
「原來你真的沒有發現嗎?」
李稷苦笑,不知是該他點醒她還是等這女官自己意識到。
姚女官沒有發現也正常,畢竟一般的百姓是不會相信奪舍這種事的。
「郡主殿下……她回來了
姚女官難以置信地望著李稷,絞盡腦汁地回憶著之前的經歷,急得快要落下淚來,「是因為我不是修行者,所以看不見她嗎?」
看見對方如此赤誠,李稷反而過意不去起來,「不是你看不見她。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會換一副模樣回來?」
「換一副模樣?」姚女官呆呆道,「人怎么可能會變成別的模樣?」
「你都能堅信一個死去的人會回來,反而不相信一個人能換一副身體?」李稷苦笑,「不過我以前也不相信,直到我遇見她。」
「姚女官,」李稷注視著女子的雙眼,「一個人的面貌能夠改變,但她的靈魂是不會改變的。」
「你再想想,你真的沒有再見到她嗎?」
姚女官的眼睛睜大了,呆呆地望著李稷。
她想起了那個在她被其他宮女毒打時沖到她面前的身邊,想起了那個即便境界低微但卻依然帶著她從火海中逃生的少女。
那名少女沒有前世的修為和地位,但只要呆在那名少女身邊,她就不再恐懼。
「她……她是……」
「殿下她一直都是……」
姚女官的視線被淚水所模糊。
望著淚眼婆娑的女子,李稷也被深深觸動。
「沒錯,是她,」他輕聲道,「你所保護的人,一直都是她。」
「不,」姚女官的眼淚一串串落下,「她不記得了,卻還是找到了我。」
姚女官還記得她在阿房宮中第一次遇見嬴抱月時的情景。她當時為了護住腰邊的荷包被其他宮女打,嬴抱月救下了她時看見了這枚荷包,卻并未說些什么。
這也是姚女官一直未曾懷疑嬴抱月身份的原因。
抱月公主在外面被大司馬找到回宮后,抱月公主的性情大變,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姚女官不是沒有覺得奇怪,但因為她和少司命之間的約定,她覺得如果嬴抱月真的是少司命,即便不認得她這個人,也該能認得交給她的這個東西。
李稷沒想到姚女官能意識到嬴抱月失憶一事,「難道說,抱月不知道你這枚荷包是……」
「八年來這是我第一次打開它,」姚女官隔著淚珠望著掌心的發帶,「公主殿下一直不知道我有這個東西。」
「我會成為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女,是因為我在宮中被人欺辱的時候,公主殿下路過救了我。」
原來,只是這樣。
李稷怔怔望著面前淚如雨下的宮女。
原來真的會這樣。
不是命運,也不是巧合。
原來一個人的善意,真的能夠穿越時間。
是那名少女心懷的善念,讓她在這一世再次遇見上一世所托付的人。
嬴抱月自己大概還不知道吧。
「昭華君,這發帶該怎么辦?」
姚女官哭夠了,抱著發帶站起身來,有些為難。現在已經確認這發帶的主人就是李稷,她是不是該把這條發帶還給李稷?
「還是由你保管吧,」李稷深吸一口氣道,「既然是她交給你的,那么下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由你來親手還給她。」
之后,才是她和他之間的事。
「由我親手……」姚女官怔怔道,「可我什么時候能夠再見到殿下呢?」
「放心,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李稷抬頭看向被火染紅的天際,輕聲開口。
「她現在,是天階修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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