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的夜晚,燈火通明。
距離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劇變已經過去了三天,但大殿前青石板上的血跡依然尚未完全洗清。
被解救的宮人們雖然蠱毒已解,但大部分還身體虛弱不能回到原本的崗位。恢復宮內秩序的工作大部分都由穆家軍和歸家軍接管,到處能看到站崗的軍士。
整個宮殿內氣氛肅穆,能明顯看出處于臨時的緊張狀態。但在嬴抱月這些天的安排和穆家軍和歸家軍的努力下,整個阿房宮和貴陽城正在逐步恢復正常秩序。
夜已經很深了,姬嘉樹一身素袍,沿著阿房宮側面的石階一路向前,拾級而上來到前秦御禱省前。
前秦王原本居住和處理政事的地方都是在甘露殿,但經過三天前的那場大戰,整座甘露殿都已經坍塌需要重建,嬴抱月就將自己起居的地點臨時搬到了御禱省原本屬于國師的書房里。
書房前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穆家軍,姬嘉樹認出了其中一人。
“穆七。”
“春華君,”在門前站崗的穆七摘下面甲,少年人的眼里布滿疲憊的血絲,看得出累得夠嗆,好在精神頭還足。
“你今天都守了多久了?還不換班嗎?”姬嘉樹問道。
“等到下半夜樓校尉會來替我,”穆七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看了一眼身后亮著燈的書房,“樓校尉今天在搜查宮內殘存的禪院弟子,累了一整天了,我多守一會兒,他能多歇一會兒。”
姬嘉樹點點頭,“你們辛苦了。”
嬴抱月剛登基,宮內外反對的勢力都很多,身邊并沒有多少能相信的人。她宮內的守衛只能由固定的幾個人來擔當,難免辛苦。
不如說這三天,嬴抱月身邊的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宮內宮外有太多事要安排了。
歸辰和穆由就不用說了,這三天姬嘉樹就沒看見這兩人的人影,連歸離、穆容音和姚女官等人都忙著照顧宮人,并安排嬴抱月的飲食起居。嬴抱月所有入口的東西都要仔細核查,因為就在昨天,御禱省內就發生了一波投毒,有兩名仙官不幸身亡。
前秦目前的狀態說是百廢待興都不為過,偏偏朝廷內外那些官員都無法信任。嬴抱月登基的第二天就清除了一波禪院安插的奸細,剩下的那些雖然現在還沒查出什么問題,但也都無法保證真的效忠于新君,只能先觀察著。
除了守衛之外,這些天來他們這些嬴抱月舊相識基本上都是一個當五個人用,忙得腳不沾地。
然而……只有一個人例外。
姬嘉樹猶豫片刻,看了一眼穆七,“今天昭華君來過了嗎?”
穆七目光陡然復雜起來,“來了一次,但只和陛下說了兩句話,就離開了。”
姬嘉樹目光閃了閃,“是陛下讓他離開的嗎?”
穆七似乎有些不安,咽了口唾沫,悄悄點了點頭。
姬嘉樹心頭一縮,深深吸了一口氣。
三天前的那一幕如同一根刺一般,一直深深扎在他的心中。
他們這些一直和嬴抱月一起旅行的人之中,最能干的人就是李稷。之前出了什么事,李稷也是那個最先出來主持大局的人。
可現在在這個最忙亂的時刻……
李稷卻缺席了。
直到現在姬嘉樹都沒有搞清楚李稷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姬嘉樹閉上眼,三天前的那一幕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就在嬴抱月坐上王座,他找不到李稷之時,抬頭看見李稷驟然出現在嬴抱月面前。
從他的角度,他只看見李稷彎腰和嬴抱月說了些什么,隨后退后一步,昏倒在了地上。
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就在他們以為李稷身上出了什么大事之時,原本昏迷的李稷睜開了雙眼,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站了起來。
李稷低頭看了嬴抱月一眼,轉身從石階上走了下來。
他身上原本的傷痕都愈合了,看上去一切如常,甚至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原本虛浮的腳步都穩健了。
原本慌了神的眾人發現是虛驚一場,繼續紛紛笑著慶祝嬴抱月登基。
但姬嘉樹當時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李稷明明沒事了,可嬴抱月定定站在王座之前,雙眼直直地看著他的背影,像是丟了魂一般。
“抱月?”
在一片歡聲笑語里,姬嘉樹看見嬴抱月的嘴唇動了動。
他只聽見了微弱的幾個字,弱的仿佛是他的錯覺。
“不是……”
“不是啊……”
“春華君?”
姬嘉樹猛地回過神來,看向穆七,“抱歉,我走神了。”
“沒什么,您還好嗎?聽說您好幾天都沒合眼了,”穆七擔心地望著他,“您千萬要注意身體啊。”
新的前秦王雖然已經登基,但前秦國師之位目前仍然空懸,御禱省群龍無首。大部分重要事務雖然目前都由嬴抱月親力親為,但仍然有很多事都需要一個能服眾的高階修行者拿主意。
姬嘉樹雖然才十五歲,但如今作為阿房宮內除了嬴抱月之外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他擔起了國師應當做的大部分事務,儼然已經成為了他們這些人的主心骨。
穆七等人原本以為會是李稷來擔當這個角色,卻沒想到登基大典結束后,李稷就稱病不出幾乎不見外人,他們遇到事情只能去找姬嘉樹。
“我沒事,”面對穆七擔心的眼神,姬嘉樹笑了笑,他看向依然亮著燈的書房
“抱……陛下還在處理公務嗎?”
穆七點了點頭,“您要進去嗎?”
姬嘉樹點頭。
穆七讓開身,姬嘉樹踏進書房之中。
雖然這三天他每天都要來很多次,但姬嘉樹進去之后,看到坐在公文之后的那個瘦削的身影,還是心中狠狠一痛。
嬴抱月坐在林書白過去的書桌前,桌面上各種信件、竹簡、公文堆積如山,幾乎要將她埋在其中。
但她面上卻沒有絲毫疲憊,只是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所有事務,時不時傳音入密吩咐著什么。
姬嘉樹知道她是在和山海居的暗衛講話,雖然她人在阿房宮,但她關注著整片大陸的局勢,眼線遍布長城內外各個國家。
察覺到有人進來,嬴抱月頭也不抬就知道是誰。
“嘉樹。”
她寫完手上的一封奏章才抬起頭,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有什么事嗎?”
姬嘉樹手頭上的確有很多事務要和她商量,但看見她的那雙眼睛,姬嘉樹心中狠狠被扎了一下。
嬴抱月的目光很冷靜,很清醒,但深處……有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她人在這里,卻仿佛無比孤獨,遺世而獨立。
“抱月。”
姬嘉樹實在忍不了了,他伸手抽走嬴抱月手上的奏折。
“別敷衍我了。”
“告訴我,”姬嘉樹凝視著嬴抱月的眼睛。
“你都累成這樣了,他為什么不來幫你?”
“李稷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