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幽州。
天色和大唐那邊一樣,都是蒙蒙亮的晨曦。
顧天涯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偶爾把手里夾著的香煙湊到嘴邊,抽上一口,緩緩吐出。
房門口煙氣繚繞。
他目光遙遙看著中原方向,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像是古井無波,又似翻江倒海。
但他一直靜默無聲。
直到一根香煙抽完,下意識又掏出一根,重新點燃又抽了一口,再次陷入吞云吐霧之中。
這才喃喃自語般道:“這個時間點上,長安那邊的早朝該是開始了。”
說著停了一停,輕輕又道:“總算熬到了這一天。”
目光深邃悠遠,抬手又想抽煙。
哪知也就在這時,猛聽身后的房門吱呀一聲,只見昭寧兩三步竄到臺階上,伸手一下子將香煙奪過去。
“顧天涯,你又抽煙!”
這一聲吼,震的顧天涯一個哆嗦,心中頓覺不妙,抬腳就想開溜。
可惜耳根子瞬息被人揪住。
但見昭寧滿臉心疼,語氣卻裝作惱怒,忿忿道:“是不是想氣死我們?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嫦娥妹妹跟你說過很多次,這東西抽多了傷害你的身體。”
顧天涯下意識犟嘴,道:“我就抽了幾口。”
昭寧‘勃然大怒’,指著一地煙頭道:“這叫抽了幾口?我看是抽了一宿!”
顧天涯連忙干咳幾聲掩飾尷尬。
然而昭寧卻誤會了,俏臉頓時現出緊張,驚慌道:“你把肺給抽壞了?”
顧天涯心中一喜,趁機就想偽裝。
可惜昭寧很快就察覺過來,頓時顯得更加氣惱,突然抬腳欲走,朝著某個方向道:“我現在就去找婆婆,今次非得狠狠告一狀……娘,娘您快來看啊,天涯他又抽煙,快拿棍子來揍他。”
顧天涯嚇了一跳,竄起來抱住昭寧的腰,連連告饒道:“別吵別吵,我錯了還不行嗎?保證下不為例,下次一定不抽。”
“下次一定?”
“對,下次一定!”
“不對,你每次都是這么說,但是每次都被我抓到,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婆婆告狀。”
昭寧在他懷里使勁扭動,做出一副想要掙脫的姿態,然而架勢做的十足,偏偏就是掙脫不出去。
顯然昭寧壓根沒打算去告狀。
堂堂一代女帥,武力何等不凡,她若是真想掙脫出去,豈是顧天涯這種小身板能抱住的?
雖然沒打算去告狀,但是嘴上卻不依不饒。
并且聲音越來越大,不斷叫嚷道:“你抱著我干什么?趕緊把我放開!我要去找婆婆告狀,我這次一定要去告狀……”
如此吵嚷,動靜十足。
隔壁是另一座小院,李建成正在和妻子修剪花枝,夫妻兩人聽到這邊動靜挺大,連忙走到院墻處的窗戶觀望。
鄭觀音滿臉八卦之色,手指輕輕捅了捅李建成,低聲道:“小兩口子在吵架,你當大哥的不去勸勸?”
李建成湊在窗戶上觀望半天,忽然口中呵呵一笑,道:“這哪算是兩口子吵架,明明是一個人訓斥另一個人。你難道沒看見么,咱家妹夫一直不敢還嘴。”
鄭觀音噗嗤一笑,道:“妹夫的脾性真是溫和,天底下少見這樣的男人。”
李建成點了點頭,隨即道:“秀寧卻有些過了,一直不依不饒的。”
鄭觀音立馬替昭寧爭辯,道:“這怎么能怪秀寧?她明明是心疼男人……剛才你也聽到了,妹夫他抽了那么多的煙。”
李建成忽然面色沉吟起來,好半天后才若有所思的道:“他這是在琢磨事,而且還是很重大的事,否則的話,他不會一整夜不睡。”
鄭觀音下意識看了那邊一眼,忍不住道:“要不,咱倆過去圓圓場?”
李建成遲疑一下,隨即點點頭道:“也好。”
夫妻倆轉身離開院墻,直奔院門口那邊而去,很快打開自家院門,朝著顧天涯這邊的院子而來。
哪知還沒走到門口,發現另一邊的院子也有人來,赫然是李元吉兩口子,只不知打的主意是否來勸架。
遠遠地,李元吉就拱了拱招呼,身后的楊氏同時彎腰一禮,然后快步走到鄭觀音身邊竊竊低語。
李建成則是看向李元吉,問道:“你也聽到吵架了?”
李元吉笑著回答道:“僅僅隔著一堵墻而已,豈能聽不到這邊動靜?三姐她的嗓門那么高,分明就是故意讓我們聽到。”
李建成也笑起來,道:“這倒是。”
李元吉又道:“不過,我可不是過來勸架的,我昨天就得到了三姐夫的知會,他讓我今天來找他領一份任務。”
李建成微微一怔,隨即若有所思,道:“看來他昨夜確實在琢磨大事。”
說著一指顧天涯家的院門,道:“先進去聽聽他怎么說。”
李元吉點頭,上前敲門,結果卻發現院門根本沒有栓上,兩家人直接就進了顧家的院子。
入眼所見,正好看到顧天涯不斷告饒,低聲下氣的道:“好媳婦,給我點臉面行不行?這大清早的要是把娘吵起來,提著棍子將我一頓暴揍。事后我還怎么見人,傳出去會被人笑話……”
笑話的‘話’字還沒說完,猛然看見李建成和李元吉夫婦,頓時臉色尷尬無比,面紅耳赤的干笑起來。
可惜昭寧由于背對院門,所以壓根沒發現有人過來,此時仍舊冷著臉,像是又氣又怨的道:“你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爹,能不能給孩子們做好表率?尤其虎寶寶現在處于看到什么好奇什么的年齡,他要是跟你學會了抽煙可怎么辦?”
“就算孩子們不跟你學,你自己的身體好顧不顧了?”
“難道嫦娥沒跟你說過嗎?這東西抽多了傷肺傷身……”
“說到嫦娥這個死丫頭,我忽然更加一肚子氣,你昨晚抽的煙是哪里來的?絕對是這丫頭偷偷給你的……”
果然不愧是結了婚的女人,一旦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顧天涯聽的頭皮發麻,最主要的是越來越尷尬。
因為,李建成等人越走越近了。
幸好,是來打圓場的。
就在昭寧想要繼續長篇大論的時候,李建成笑呵呵的聲音終于響起,溫厚勸阻道:“秀寧妹子,就此打住吧。”
昭寧明顯一怔,下意識轉過頭來,頓時心里一荒,隨即訕訕低頭,尷尬道:“大哥你別誤會啊,我剛才可不是撒潑。”
李建成擺了擺手,道:“不誤會,我知道你是心疼天涯。不過嘛,男人是要給留點臉面的。”
昭寧輕輕嗯了一聲。
李建成這才把目光看向顧天涯,但是只看了一眼便轉向地上的煙頭,皺眉道:“你抽了這么多?看來昨晚真是一整夜沒睡。難怪秀寧會生氣,你這樣確實不應該。”
顧天涯拱手苦笑,道:“大哥教訓的是,小弟以后不敢了。”
李建成點了點頭,忽然伸手指了指抬腳,道:“天才蒙蒙亮,虎寶寶應該還沒醒,所以大家就別進屋了,直接在臺階上坐著聊一聊。”
說完之后走上臺階,果然直接坐了下去。
顧天涯連忙也跟著坐下。
李元吉則是笑著道:“我不喜歡坐著,坐久了容易犯困,尤其是聽你們談論政務,每次都會讓我哈欠連天,所以我站著就好,反正你們談的事情我也聽不懂。”
李建成瞪他一眼,訓斥道:“跟著學學政務有什么錯?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動腦子吧。”
李元吉嘿嘿而笑,滿不在乎的道:“我干嘛要學會動腦子啊?你們把事情籌劃好了我去動手不就行嗎?這多省事,我只需要沖鋒陷陣就行。”
李建成皺了皺眉,終于還是選擇不再呵斥,僅是再瞪一眼道:“那就乖乖站在一旁,聽聽你姐夫怎么說。”
李元吉嗯嗯兩聲。
李建成不再管他,目光重新看向顧天涯,問道:“若是大哥猜測沒錯的話,你昨夜在琢磨的是境外經營?”
果然顧天涯緩緩點頭,面色肅重的道:“是。”
李建成微微沉吟一下,隨即又道:“各家的棉花已經采摘了,據說是個不錯的大豐收,而按照你此前和大家的約定,棉花采摘之后全都要賣給紡織工坊,你向他們支付積分,他們用積分兌換貨物。兌換貨物之后,則是允許向外族經銷。”
這位性格醇厚的大兄長說著停了一停,語氣隱隱變得憂慮起來,望著顧天涯道:“莫非是這個境外經銷有著危險,所以你才會一整夜犯愁沒睡?”
這次顧天涯搖了搖頭。
他目光看向李建成,緩緩道:“大哥你不用替我擔憂,境外經銷并沒有危險,相反,此事有著極大的利益。”
李建成眼中現出好奇之色,忍不住問道:“既然不是因為這個,那你昨晚上為何會一夜不睡……”
這事不止是李建成好奇,旁邊幾人同樣好奇。
唯有昭寧不是好奇,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心疼,她忽然也在臺階上坐下,伸手抱著顧天涯胳膊,柔聲道:“天涯,是不是因為心里壓力大?我知道你肩負著重擔,可你不能太逼迫自己。”
顧天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聲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他說著停了一停,仰頭看向天空,道:“我昨夜之所以沒睡,一直坐在這里抽煙,主要原因是想放松一下心神,同時也是琢磨一下未來的路該怎么走。既不是大哥擔憂的境外經營有危險,也不是你認為的被重擔壓在身上很累,我其實是開心,總算熬到了這一天……”
眾人齊齊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
李建成神情輕松的吐出一口氣,笑著道:“原來是因為開心,這倒要好好聽你說一說。尤其是關于境外經營的事,大哥我很早就想找你解解惑。為什么你一直堅持認為,境外經營才是大唐騰飛的路?”
“是啊是啊!”
楊妃站在一旁忍不住插口,滿臉好奇的道:“明明寶貝被外族買去,為什么是騰飛的路?雖然確實能賺到錢,可是外族因此變強了呀,這豈不是等于扶持了對手,將來他們強大了來打中原怎么辦?”
顧天涯微微一笑,道:“你只看到他們會變強大,卻不想想我們又會如何?連買東西的一方都能變強,咱們賣東西的一方豈不變得更強。”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我還是先跟你們講講什么叫傾銷吧,然后再跟你們講講經濟掠奪,等你們聽完以后,大致就明白了我的真正意圖。”
李建成鄭重點頭,道:“好,我們好好的聽你這一堂課。”
顧天涯又是一笑,誠懇道:“聽課談不上,一家人聊聊而已。其實所謂的境外經銷,真正的名稱應該叫做外貿代理人,首先是今次棉花采摘之后,各個家族都會把棉花賣給我,他們獲得積分兌換各種貨物,而我則是獲得了巨量棉花。各取所需之后,突然發現大家的資金壓力都很大……”
“到了這個地步,不允許他們售賣那些貨物是不可能的,唯有同意他們出售貨品,才能讓他們獲得收益。”
“人只要降生這個世間,天性里就會追逐利益。但是我們不能讓他們對內逐利,因為那樣做的后果很容易演變成對民間的掠奪。”
“所以,只能向外出售。”
“那些東西賣給外族之后,確實會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們變得強大,比如幼兒的疫苗,能夠減少孩童夭折,孩童一旦夭折的少了,必然會讓人口慢慢攀升,而人口一旦攀升,就意味著那些外族的國力變的強大。”
“但是,我們變得比他們更強大……”
顧天涯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目光之中猛然有一道厲光在閃,緩緩道:“貨物是從我這里出去的,當今整個天下唯有我這里能制造。這首先就意味著,我是源頭控制人。”
“源頭之下,是各個世家,他們付出人力物力,通過在幽州的投資賺取積分,然后通過積分兌換貨物,賣給外族獲取巨大的暴利。在這個過程之中,利潤進行了分配,我作為源頭獨享其三,世家各族共分七成。”
“而所有的一切財富從哪里來呢,全是通過對外貿易掠奪了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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