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過去,曾經少年的隋卒已經中年。然而雖是中年,但是這一刻他們沖鋒如虎。
比如領頭那個中年,他就像是一個瘋子,雙眼全是血紅,手里攥著大刀。
當他沖進山林之后,迎頭直接就遭遇了三四個高句麗兵,對方大吼一聲,兵器瞬間襲來。
他,同樣也大吼一聲。
這一聲大吼,宛如吐出二十年的憋屈,然后他在大吼之中瘋狂大笑,渾然不顧對面襲來的三四件兵器,咆哮道:“你們給爺爺記住,我是漢人一個小卒。今夜,爺爺來報仇啦……啊哈哈哈,殺!”
一個殺字,怒目圓睜。
揮動自己手中刀。
砰砰砰砰!
對面三四個高句麗兵的兵器,幾乎瞬間砍在了他的盔甲上。用力之大,甚至蹦出一些火星。
然而,中年隋卒沒有任何損傷。
顧天涯說過:我給你們全天下最堅固的鎧甲。
這身鎧甲,讓他們可以一個打十個。
噗嗤!
一顆人頭飛起,熱血噴了中年隋卒滿臉。
天上一輪明月,照的山林發白,而月光之下同樣照耀的,還有對面高句麗兵的一臉驚恐。
他們的武器砍不破漢人鎧甲。
漢人卻一刀砍掉他們一顆頭顱。
“啊哈哈哈,殺啊!”
熱血滿臉的隋卒再次狂笑,手中大刀再次揮動出擊。
噗嗤又是一聲。
這次卻是直接把一個高句麗兵劈死。
那高句麗兵的身上也有鎧甲,并且還是比較精良的皮甲,然而那皮甲在刀鋒之下毫無作用,半邊身子直接被隋卒的大刀劈開。
熱血再次濺了隋卒滿臉。
隋卒的眼中滾滾全是淚。
顧國主曾經跟他們說:我給你們全天下最鋒利的刀。
“果然是好刀……”
“啊哈哈哈,殺!”
隋卒第三次大吼,惡狠狠的咆哮一聲‘殺’。
二十年的憤怒!
今夜終于吐氣揚眉。
一身鐵甲,一口大刀,這是漢人國主給他的報仇機會,他今夜能做的唯有拼命去殺。
雖高句麗叛軍百萬人,又如何?
吾往矣!
我們沖鋒時,無人可以擋!
天上還是那輪明月,照耀不遠處一座山崖。
顧天涯負手背后,俯瞰著山林中的火光。
在他身后,安妍冰面色蒼白,這位高句麗少女眼中全是悲傷,但卻自始至終沒有開口求情。
反倒是當她看到隋卒沖鋒的那種瘋狂時,忍不住幽幽凄苦的說了一句,傷感道:“既有惡因,必有惡報,我們高句麗人這些年的罪孽,今夜當由自己的性命來抵。這股叛軍4000余人,死在700人的圍剿之下,那些隋卒用他們手中的刀,告訴高句麗人一個道理:曾經被你們像牲口一般對待的人,曾經被你們欺壓的像爛泥一般的人,不可辱,很瘋狂……”
這少女說著停了一下,再次凄苦又道:“既有惡因,必有惡報。”
顧天涯沒有轉身,依舊俯瞰下方戰局,口中卻悠悠一笑,狀似好奇般問道:“安姑娘這話,頗有幾分佛家意味,顧某聽你語氣蕭索,莫非竟是有了遁世出家的念頭?”
哪知安妍冰輕輕搖頭,道:“遁世出家,那是躲避,也許世上會多了一個青燈古佛的女尼,從此可以避開這世間的一切。但是,高句麗人從此卻少了一個為他們苦苦哀求未來的同族。”
“所以,出家我不愿。”
這少女說著,目光勇敢的看向顧天涯,恭順道:“國主您答應過我,允許我跟在您的身邊。當您心情不順暢的時候,我這個歌姬便給您歌舞。哪怕能換來您一笑,也能滋生一抹善良,而那滋生的一抹善良,就是我們無數高句麗迫切期待的惻隱之心。”
她鄭重行禮,語氣順從,柔柔道:“為君者,當制怒,殺完今夜之后,高句麗再也沒有叛亂者。我們愿意服從,乖巧做個子民。也請您這位國主胸懷大度,接納剩余的數百萬孤苦伶仃。”
顧天涯終于轉過身來,目光正視于她,足足良久之后,鄭重答應道:“如你所請,顧某所愿。”
安妍冰淚水磅礴,臉上卻浮現歡喜的微笑。
她知道,眼前這位顧國主終究不會殺光所有人。
今晚月色很美,照耀整個天空。
山林中的廝殺聲越來越少,漸漸變的不可聞之。
安妍冰乖巧站在顧天涯身后,忽然再次幽幽開...
次幽幽開口,輕聲道:“小女子至此方知,為什么您敢用20萬人去圍剿120萬叛軍。”
她遙遙眺望山下,俏臉顯出敬服,又道:“他們沖鋒時,無人可以擋。”
哪知顧天涯卻嘆息一聲,語氣里不知為何有些悲壯,同樣輕聲道:“但是他們倒下時,無人可以救。”
他們倒下時,無人可以救。
那些隋卒憋了二十年的憤怒,這一夜為了吐氣揚眉瘋狂的廝殺。叛軍的兵器砍不透他們鎧甲,他們的大刀可以輕易將對手斬殺。
所以,他們很少會因為戰陣上的廝殺而喪命。
但是,他們會因為瘋狂的廝殺,累倒自己,累死自己。
那一身鎧甲很堅厚,而堅厚就意味著很沉重。
而那一口巨大的大刀,能夠輕易劈死敵人是有代價的。每揮出一刀,都要付出力氣。
穿著這樣一身沉重鎧甲打仗,很累。
不斷揮動一口巨大的大刀,也很累。
人力有窮時,不歇息會累死的。
但是那些隋卒不愿意歇。
他們注定要有人累的倒下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無人可以救,不是敵人殺了他們,而是他們自己累死了自己。
很悲壯!
很惋惜!
雖然顧天涯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但是他卻沒有下令讓帶兵之人去阻攔這件事。
隋卒苦了二十年。
一顆心已經癲狂了。
他們沖鋒時,沒人可阻擋,那其實并不全是因為鎧甲精良,那其實是因為隋卒們瘋狂的報仇之心。
他們死也要讓高句麗人看看,曾經被你們欺壓的人是多么兇悍。
此時山下的山林中,到處都是尸體,足足4000叛軍,盡皆格殺于此。
那個中年隋卒吃力的扶著大刀,隨即慢慢坐在了地上,再然后,他緩緩的躺在了地上。
他喘氣的聲音很重,但卻透著一股無力,忽然遠處傳來急促腳步聲,那個將領和小書生狂奔而來。
將領伸手想要扶他起來。
小書生眼睛里全是淚水。
中年隋卒望著將領,語氣之中有著釋然,他看到將領想要扶他,立馬聲音微弱拒絕,艱難道:“將軍,不需要了。當我倒下去的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救不活。但是,我死的很開心……咱們漢人就該這樣活一回啊,咱們做戰士的就該這樣殺一次啊。我雖然死在戰場上,但卻不是被敵人殺死。我是因為殺了太多敵人,累倒脫力而死。真好啊,真滿足啊。”
他說著,目光看向小書生,見到小書生流淚,他忍不住溫聲勸解,道:“娃娃,莫哭。你知道嗎?大叔我好開心啊。你不應該為我哭,應該對著我笑。替我慶祝慶祝,大家一起開心。”
那小書生伸手抹了一把眼淚,勉強想要擠出一些笑容,然而笑容還沒出現,陡然卻放聲大哭,道:“大叔,大叔,何至于此啊?為什么要累死自己?”
中年隋卒看著他,溫聲道:“你還小,你不懂。但你終有一天會長大的,那時你就會像大叔一樣的心思。我想給自己一份榮耀,也是給后人留一份榮耀。當我的孩子被人追問出身之時,她不會慚愧的低頭回答說她爹是個爛泥一般的隋卒。她會很驕傲的跟人說,我爹雖然屈辱二十年,但是,臨死之時很榮耀……”
小書生哭的越發大聲。
那個將領面色悲痛,長長嘆息一聲,復又欣慰一聲,語帶傲然的道:“你們的血性,將會光耀史詩。我們漢人的威嚴,必將震懾整個天下。這是你們用命打出來的,是你們用命在警告所有異族。我們漢人哪怕被折辱二十年,當我們站起來的時候依舊無敵天下。”
將領說著停了一停,忽然鄭重行禮,又道:“這位同袍,我謝謝你。你給咱們漢家留下寶貴財富,用你們的武勇讓我們震懾世人。哪怕千百年之后,想要辱我之人也要想想,他們,受得起報復嗎?”
那隋卒喘息越來越難,吃力道:“將軍,能幫我把頭盔拿下來嗎?這個頭盔遮住了眼,讓我有些看不清月亮。”
其實哪里是頭盔遮住他的眼。
分明是他眼神渙散看不清事物了。
那將領面色沉痛,輕輕幫他脫下頭盔,低聲道:“我沒資格幫你卸甲,但我幫你拿下頭盔,同袍,穿著你的鎧甲上路吧。這是你的榮耀,你穿著他去地府震懾高句麗的鬼,活著的時候,咱們殺他們,死了的時候,咱們還壓著他們……好么?”
“好啊,真好!”
隋卒的聲音已經變成囈語,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他眼神不斷渙散,臉上卻浮現笑容,輕聲道:“我要穿著甲,我要拿著刀,去地府,再殺高句麗的……”
最后一個字,似乎是個‘兵’字。
可惜這位隋卒沒能說完,雙目緩緩的閉了下去。
他臉上的笑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