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美和子望向林新一的目光滿是好感。
林新一望向佐藤美和子的目光卻只有不滿。
旖旎的空氣蕩然無存。
兩位男士又雙放心了。
但他們卻不覺得開心。
尤其是看到美和子小姐,那愕然愣在當場,隱隱面露委屈的表情。
我們的警視廳の花竟然挨罵了?!!
這好端端的...
“為什么發這么大火啊?”
作為閨蜜,淺井成實替大家問出了這個問題。
佐藤美和子更是訥訥地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著那份被拍回來的資料,傻傻問道:
“有、有什么問題么...”
“雖然當時死者妹妹提出異議。”
“但我們當時經過調查,的確沒發現什么能推翻‘自殺’結論的證據。”
“如果沒有證據的話,僅僅靠死者家屬的證詞,我們也只能以自殺為結論結案啊...”
佐藤美和子不免有些委屈。
她覺得自己當初的調查一點沒有作假,以自殺結案也是問心無愧的。
但林新一的火氣還是沒降下來。
因為他幾天前才剛剛親身經歷過,一場因為警視廳的敷衍無能,而釀就的一場人間慘劇。
如果警方不是那么敷衍地以“自殺”結案。
當初殺死望月美奈子的兇手就不會逍遙法外。
米原老師也就不會求告無門,以至于走上殺人復仇的極端。
現在林新一拿起資料一看,結果又看到警視廳在犯這胡亂用“自殺”結案的老毛病。
這讓他如何不火大?
而當年偵辦此案的負責人還就在眼前坐著。
他又怎能忍住不罵?
“佐藤小姐,你說沒發現什么證據?”
“這證據還用得找嗎??”
林新一嘴里這么說著,又將那疊資料推到了淺井成實面前:
“淺井,你來看看:”
“就只看這張照片——”
“告訴我,這是自殺還是他殺?”
“額...”淺井成實有些為難地看了閨蜜一眼,緊接著又拿起那份資料閱讀起來。
看了沒多久,他很快就露出了極為糾結的表情:
“從現場照片,主要是這張記錄死者尸表整體情況的照片看...”
“死者的確不像是自殺。”
佐藤美和子的確跟他關系很好。
但作為糊涂警察的受害者,差點因為警方無能而被逼上犯罪道路的淺井成實,也很難對辦出糊涂案子的警官抱有好感。
這讓淺井成實看向閨蜜的目光變得異常微妙:
“美和子小姐...”
“這種明顯存疑的案件,你們當時怎么能這么輕易地結案呢?”
淺井成實問出了和林新一同樣的問題。
而他們這么晚,懷疑的當然不是佐藤美和子的智商。
懷疑的是佐藤美和子及其他當年負責此案的警官,他們的辦案態度,甚至是,職業道德。
說的直白一點。
這個問題其實問的是——
你們當時是不是看到嫌疑人是部長的兒子,就害怕得不敢再查,故意用“自殺”遮掩下來了?
“絕對沒有!!”
佐藤美和子感覺受到了侮辱。
她怎么可能為了討好上司,就在調查上放水造假?!
“我們當時的確是沒有發現什么證據,證明死者不是自殺。”
“至于林先生你說的什么‘證據’....”
佐藤美和子跟著看了看那張照片。
照片上只有死者仁野保的尸體。
美和子小姐除了能看出他死狀凄慘,什么都看不出來。
“這、這張照片里有什么線索么?”
她一臉茫然地問道、
林新一、淺井成實:“......”
看著美和子小姐那雙寫滿無辜的大眼睛,他們都不好再說什么了。
遲疑片刻之后,淺井成實才無奈說道:
“表面上看,死者是‘切頸自殺’。”
“但他的兩只手上卻都沒有沾到血。”
用手持刀,緊貼著頸部下刀抹脖子,一刀切斷頸動脈。
那血是能瞬間飚射出去好幾米的。
一般來說,在如此迅速、洶涌的血流面前,自殺者持刀切頸的手臂,大概率是會沾到血的。
“而且,頸部也沒有試切創。”
試切創指自殺者在形成致命性切創之前,由于心理矛盾、試探銳器的鋒利程度以及體驗疼痛感覺等各種目的而采取的輕微切割。
而大數據統計表明:
試切創最多見于頸部切頸自殺,其次是腕部、腹股溝部和腹部。
死者是切頸自殺,脖子上卻沒有試切創,而是簡簡單單、順順暢暢的一刀。
這本身就很可疑了。
要知道自殺跟捅人可不一樣。
刀捅在別人身上不同,捅在自己身上可痛得很。
一般人都很難一口氣沖著自己脖子下刀,而且下刀下得還這么直接流暢。
劃開那么長一條深口子,中間都沒有絲毫的停頓和顫抖,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樣。
“殺豬都沒有這么利索的。”
林新一默默地補上句評價。
佐藤美和子被擠兌得臉上發燒。
她緊緊咬著嘴唇,有些不服氣地據理力爭道:
“手是沒沾到血,可能是偶然情況。”
“至于你們說的‘試切創’...”
“這一點我們也考慮到了:”
“當時因為死者妹妹對自殺結論表示懷疑,所以我們也把死者送到合作醫院,請醫生做了尸檢。”
“結果表明,死者血液里的酒精濃度很高——”
“他在自殺前是喝了酒的。”
“人在醉酒狀態下,對疼痛反應遲鈍、行事沖動暴躁,猛地一刀把自己脖子抹了,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佐藤美和子的底氣很足。
因為那起案子是請醫院醫生做過尸檢的。
這對警視廳來說,已經是最高檔的調查待遇了。
但林新一卻絲毫沒有因此就被說動,反而還更加無奈地反駁:
“你們做了尸檢,卻沒有分析尸檢報告的能力,這有什么用?”
“誠然,如你所說,手不沾血、無試切創,這樣的情況雖然在自殺案中罕見,但未必沒有可能出現。”
“但我們還得結合其他情況來看:”
說著,林新一低頭在資料里翻翻找找。
他翻出了死者的尸檢報告。
報告上果然有他想找的東西:
“死者右頸部起始至左頸部,有一自右至左、右高左低、略有傾斜、近乎橫行的14cm
切創。”
“切創整體位于甲狀軟骨下方,創緣整齊、兩創角較銳,創內頸總動脈、頸內靜脈橫斷,創口周圍無試切創。”
林新一念了這么一段報告。
佐藤美和子小姐仍是一臉茫然:“這、這怎么了?”
林新一一陣沉默。
如他所料,醫院醫生只懂如實記載尸檢情況,而負責辦案的警官們拿到報告又不知該如何分析。
那這尸檢幾乎就是白做了。
“唉...”
他深深一嘆,調整好心態,才語氣平緩地說道:
“就這兩段話,就足夠證明死者的‘自殺’疑點很大。”
“首先,是刀口自右至左。”
“死者是左利手還是右利手?”
“大多數人都是右利手,而右利手持刀切頸自殺,最順手、最自然的切割方向是從左至右,而不是從右至左。”
說著,林新一還把右手放到了自己左前頸上,演示了一下如何更順手地把自己解決掉。
佐藤美和子跟著試了試,也覺得從左至右割更順手。
“的確,我們之前走訪調查的時候問過...”
“死者仁野保,是個慣用右手的右撇子。”
想到這里,她的底氣就變得有些不足了。
而佐藤美和子還來不及猶豫質疑,林新一就繼續往下說道:
“話說回來,即使死者明明是個右撇子,卻還是反常地選擇從右至左下刀。”
“那這道創口也依舊存在問題:”
“因為它是‘右高左低、略有傾斜、近乎橫行’。”
林新一一說話,美和子小姐臉上就浮現出陣陣茫然。
他索性也不再停頓,而是直接向對方解釋道:
“像這種‘近乎橫行’的創口,往往都是出現在他殺案里的。”
“因為自殺切頸者由于持刀手臂活動受限,必致創口傾斜。”
“而且右利手用右手從右至左下刀,形成創口往往會有后側高、前側低的特點。”
“原因也很簡單,你把右手放到自己右頸,試著向左劃一刀就知道:”
“這樣從低到高下刀,發力才更順手。”
“也就是說,如果死者是用右手自殺,那他脖子上的創口應該是‘左邊高、右邊低’的。”
“但事實卻是‘右高左低’,創口前側的右邊高,創口后側的左邊低。”
這只是尸檢報告里的短短十二個字。
就已經讓林新一總結分析出了兩個疑點。
佐藤美和子的表情變得異常精彩。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一年前的判斷,可能完完全全出錯了。
而林新一的狂轟濫炸仍未停息:
“最后一點便是:”
“尸檢報告里說了,切創整體位于甲狀軟骨,喉結下方。”
“正好,我再告訴你一點經驗:”
林新一微微一頓,著重講解道:
“自殺者多位于喉結以上,他殺才多位于喉結以下。”
“這是由于喉結以上有下頜的遮擋保護,而喉結以下相對說來比較暴露。”
“同時,他殺切頸時,罪犯一手抱頭,一手持刀切頸,為防止誤殺自己,往往多在頸下部切頸。”
“而這個案子里,死者脖頸上的切創整體位于喉結下方——”
“這就足以說明一部分問題了。”
“這、這....”佐藤美和子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平時精明干練的美女搜查官,此時在林新一面前,呆呆得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菜鳥。
在聽到這一系列縝密的分析之后,她終于不得不接受那個殘酷的事實:
她真的辦了冤假錯案!
一年前的自殺案里有那么多疑點,但她卻根本沒看出來。
雖然當時負責牽頭辦案的是友成警部,友成警部殉職后,又是奈良警官。
但佐藤美和子同樣參與其中,她也為那個“自殺”的結果打了包票,讓那個案子稀里糊涂地結案了。
“對不起...”
“是我...是我的錯!”
佐藤美和子內疚得無地自容。
她站起身,向面前這位比自己還小4歲的管理官,深深鞠躬致歉。
“你沒有必要向我道歉。”
“辦出這種糊涂案子,你對不起的是...”
林新一倒是還想再順口說些批判之語。
但他劈頭蓋臉地批評了那么久,先前那股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在看到這位佐藤警官為自己的錯誤如此痛苦內疚,林新一也不禁悄然松了松口:
“也罷...知道錯了就好。”
“鞠躬不能解決問題,行動才能改變一切。”
說著,林新一站起身,輕輕將仍在鞠躬思過的佐藤美和子扶起:
“其實在這件事上,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這...”白鳥和高木面色齊齊一變。
看到林新一這陡然變得溫和的語氣。
還有他那自然而然扶住美和子肩膀的雙手。
兩位男士一陣緊張:
糟了...
林新一先是展現一身剛正不阿的正氣,緊接著又展現了如此強大的辦案能力。
這無疑都與佐藤美和子崇拜的那位父親相類。
而以美和子小姐得性格,她是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犯錯挨批評,就對林新一心生不滿的。
現在林新一又恰到好處地轉變態度、溫和相待,趁虛而入、鼓勵安慰...
美和子怕不是要淪陷了!
“真是可怕的對手...”
白鳥任三郎甚至都按捺不住地懷疑,林新一這是不是故意的了。
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他心里正這么想著。
只聽林管理官一本正經地對女下屬安慰道:
“對不起,佐藤小姐。”
“剛剛我不該沖你發這么大火的——”
“我原本以為是你們的辦案態度有問題。”
“沒想到,你們是真的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