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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尚同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的?”
華真行:“今天我從楊總的院子出來,夫子站在他的院子門口叫我進去幫忙做道菜,這就不對勁!想吃什么打聲招呼就是了,等我晚上做好了一起到楊總那里吃,何必這么麻煩?
還有啊,你們分明都有話想說,卻非要一個一個輪流找我單獨說,說明你們不想坐在一起,上午很可能吵架了。”
不茍言笑的墨尚同也露出苦笑之色:“你倒是挺機靈,也不是吵架,就是互相問論了一番,有點分歧而已。”
華真行:“什么分歧?”
墨尚同:“老楊想將你扣在這里閉關,小柯并不是很贊同,各有各的道理,但后來還是聽老楊的了。”
華真行:“您老是什么意思?”
墨尚同:“既然沒讓你聽見,你就不必多問了。我確實有事找你,跟我來吧。”
他老人家向來話不多,說完轉身就走。華真行很聽話地跟在后面,看方向應該是去養元谷邊緣的“傳達室”工地。
墨尚同的性格有點悶,不像楊老頭那么活潑有趣,華真行已經習慣了,墨大爺不說話他也就不多嘴。走著走著,墨尚同突然說了一句:“假如這里真要打造成仙家福地洞天,我是不會長住的。我與小柯,皆非山中隱士。”
華真行趕緊微笑道:“那是當然!我知道您老的脾氣,就把這里當成自家院子好了。這里是世界養元師總部,是培訓養元師、研究各種應用技術、造福大眾的地方。”
墨尚同:“其實我并不反對你成為一代宗主,但此宗主非彼宗主。領宗旨而率眾力行者,是我所謂之宗主。”
華真行:“我知道您老的要求一向很嚴格,我也一直在努力。”
墨大爺又不說話了,華真行跟著他一直走到東邊的山脊線上。這里有一片平坦地帶,十五名四級學員正在施工呢,見到兩人紛紛行禮問好。
墨尚同擺手道:“你們好好工作,我和華總導去巡視一番。”
他帶華真行沿著山脊線行走,這條路恰恰就是養元谷大陣的邊緣分界線,在定境中華真行查探得非常清楚,但還從來沒有親自走過。
養元谷大陣是根據地勢布置,它的邊界線其實就是周圍的山脊分水嶺,重重疊疊山巒無盡,地勢險峻荒涼,最高處海拔有二千八百米,尋常人站都站不穩。很多地方的土石很脆弱,隨時都可能塌方或滑坡,沒事誰會這么溜達?
起初這段路還算好走,周圍仍有不少植被,墨尚同忽然又開口道:“你是神器之主,大陣以扶風盤為樞,論契屬還是論緣法,你都是洞天之主。
你方才在橋亭中催動扶風盤,發現了老楊那只紙鶴。其實身為洞天之主,你在任何一個位置都可以運轉陣樞,沒必要特意跑到橋上。”
華真行:“理論上講確實如此,我在這里將將能感應到扶風盤,但是真要那么做,恐修為法力不足。”
那長堤中央的橋亭中,是養元谷大陣的陣樞,在那里催動扶風盤運轉大陣當然最順手。實際上對于谷中的那些學員而言,只有在那個位置才能感悟大陣,但身為洞天之主的華真行并沒有這個限制,理論上他可以在任何一個位置掌控陣樞。
但假如他真的那么做,神氣法力的消耗極大,距離太遠甚至會超出極限,根本就無法催動扶風盤。更何況以他如今的修為,原本就掌握不了扶風盤這件神器的所有妙用。
墨尚同卻搖了搖頭道:“這不僅是見知之障,亦是艱行之障。筑一道長堤艱難,但鏟一鍬土石并不難。我與老楊常有分歧,但在此倒是一致。
待你能做到那日便知,其實身為洞天之主,在哪里運轉陣樞都是一樣的,并不多耗法力。可是你若不能做到,那便永遠不知。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大陣尚未徹底完成,并非全是你的原因。你如今既能感應到扶風盤,不必勉強洞察整座養元谷,那就感應立身之處好了。”
墨大爺話不多也沒有用神念,卻告訴了華真行好幾件事。首先真正的洞天之主,無論是在洞天中的任何位置,運轉陣樞的感覺都是一樣的,并不存在多耗神氣法力的問題。
華真行之所以感覺困難,那是因為他還沒做到。想做到怎么辦,那就一步步來唄,就像用鍬鏟土石筑長堤,不說總有一天會筑成,但想筑成就必須如此。
以他的五境修為確實弱了點,待到大陣徹底布成、他本人的修為也突破大成后,再去嘗試當然更輕松。但是楊老頭也說過了,如今養元谷大陣就在奠基之時,體會諸般精妙變化也最為清晰,錯過這個機緣實在太難得。
墨大爺告訴了他具體的方法,就是感應陣樞反觀己身,宛若身內之身。整座養元谷就在他的形神之內,而他本人卻在大陣邊緣行走,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與丹道中的所謂大周天有相通之處。
養元谷的形狀并不規則,面積有上百平方公里,走一圈有多遠?八十公里!這是華真行腳量出來的,也是先前在元神中勾勒出來的,不僅是曲線,而且還是高低起伏的。
假如不是已有五境修為、掌握了御形之術,這條路他根本走不下來。假如不是有墨大爺在前面領著,他今天下午也根本走不完。他的每一步,其實都踏在墨尚同留下的腳印上。
如今的時節天黑得比較晚,大約在晚上七點多,華真行又回到了“傳達室”工地,用了近五個小時。正趕上學員們收工,他們與墨主任和華總導一起返回。
走回后山時,墨大爺問道:“感覺如何?”
華真行:“已無一絲余力,神氣已耗空,感覺好餓呀,給我一頭牛都能吃下去!”
墨尚同板著臉道:“我是問能否運轉陣樞?”
華真行:“已能。”他原先只能做到在大陣中任何一個位置都可以感應到扶風盤,此刻更進一步,已能在任何一個位置運轉陣樞了。
墨尚同微微一怔,又問道:“能做到什么程度?”
華真行:“可在任意一地,察知任意另一地情形,凝神之間而已。”
墨尚同:“什么時候做到的?”
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能做到便會有感覺。華真行答道:“就在您老人家停步之時,我恰好沿大陣邊緣走完一圈,踏回起點。”
墨尚同看著華真行,神情居然有些好奇:“以前有人教過你嗎?福根家族的傳承之書中,應該沒有相關內容。瑞獸舍利中的定風潭傳承,相關秘法要有大成修為才能解悟。”
華真行:“小丁老師所留方外秘法,五境心盤術。上次夫子帶我來養元谷,也是如您一般前行引路,從雜貨鋪一直走到此地,我已有所證悟。”
墨尚同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必多說了,明天也不用再帶你走一圈了,你自行修煉吧。記住了,若是像今天這般,須日出而行、日落而至……你還有什么感覺?”
華真行:“有啊。”
墨尚同微微皺眉:“你自己都說出來啊,別等我一句一句地問!”
華真行一縮脖:“我不知道您老想問什么呀……其實我有感應,您是在布陣,每走一步,陣法仿佛都有變化,我卻不太好形容。”
墨尚同:“這就對了,吃飯去吧!”
華真行:“您老先回,我給您送盤菜過來。”
華真行一走到后山就聞著味了,神識一掃就知道那道“玉立凌空節”已經做好了,一共三盤,還在蒸鍋里沒拿出來。
這是華真行第一次看見柯夫子做菜,相當不錯,并不比他的手藝差。高人就是高人,不服不行啊,既然做了三盤,那就是三個老頭一人一份了。
墨尚同:“夫子叫你做的那道菜,就不必給我端過來了。”
華真行:“您是不喜歡吃嗎?”
華真行沒去端菜,反而跟著墨大爺一起進了院子,邊走邊說道:“我看見您老人家,忽然想起一個很有意思的場景……”
華真行最近在網上看了一些,主要是修仙,放松圖個樂子同時也換換腦筋。里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矛盾沖突,比如在某某宗門的食堂里,有各種含有靈氣的食物,但是普通弟子很難吃得起,卻因此被有錢又勢的同門笑嘲笑。
換成現代都市場景,比如在一個餐廳里,張三點了一道溏心鮑,回頭看隔壁桌上的李四只有一盤小蔥拌豆腐下飯,然后便出言嘲諷,旁邊還有一幫小弟跟著幫腔……大抵就是這樣的情節吧,吃飯也可以換成別的事。
李四受到了羞辱,要么奮起反擊,以高超的手段狠狠打臉張三,在眾人驚嘆的目光中瀟灑而去,要么暗暗立志,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等待時機一鳴驚人。
華真行每次看到這種情節都覺得很好玩,假如設身處地,他處于李四的位置,其實并不會在意,因為他在不知不覺中早就過了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尊的階段。
再把這個場景換一下,假如是墨大爺坐在李四的位置,那就更好玩了。墨大爺肯定不會生氣的,而是會很從容、很平靜地勸告對方,三言兩語說明其中道理以及原則。
墨大爺一定會很認真、很誠懇,而他越認真,就會顯得對面那伙人越好笑甚至越可憐。
華真行倒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假如他遇到了,反應應該跟墨大爺差不多吧。區別就在于墨大爺不會動手也沒必要動手,而華真行假如遇上了進一步挑釁說不定會動手的。
墨大爺很耐心地聽華真行講了這么多話,已經到屋中坐下了,反問了一句:“你到底想說什么?”
華真行:“我就是忍不住在想,假如把您老放在這個場景中會很有趣。楊總曾告訴我,美味佳肴也好,粗茶淡飯也罷,都能甘之如飴才是真修行。不論是小蔥拌豆腐,還是玉立凌空節,心中無分別。”
墨尚同面無表情道:“老楊這是在混淆概念,物實有別,豈可同名?不一樣的東西非要說成是一樣,那才是矯情。”
華真行此刻已能確定,三個老頭上午是真吵架了,看樣子很可能就是柯夫子挑起來的。他又笑著問道:“為世間謀福,不是讓大家都習慣過苦日子吧?”
墨尚同:“簡行篤志,不以為苦。”
華真行:“以您老的境界當然沒問題,非但不苦,還有自在大樂,可是別人未必能行啊。這句話最好是對自己說的,對別人說就不太合適了。
而且說句實話,今日這盤玉立凌空節,是我與柯夫子身體力行而得之食,毫無靡費之處,您老還矯情什么?”
墨尚同突然笑了,坐在那里抬頭道:“你這孩子,現在會說我了?”
華真行笑嘻嘻道:“小蔥拌豆腐,再就兩個饅頭,就是簡行篤志?您老應該很清楚,饅頭和豆腐費的工夫,可比那道玉立凌空節要多多了!”
墨尚同微微瞇了瞇眼睛,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你就把菜端過來吧,我也不是那種不聽勸的迂腐之人。”
什么話不錯?今天這道玉立凌空節,筍是自己拔的、雞是自己抓的、菜是自己做的,東西都是自家院子里來的,只是心思精巧些、做得好吃些。如果說這樣的菜還算靡費之物,那就是錯亂名實了。
要說費工夫,饅頭和豆腐這樣的東西才是真費工夫。做饅頭得種小麥、收小麥、脫麩殼磨面粉、和面、揉面、發面,然后才能上鍋蒸出來。至于豆腐,那也有一整套工序。
為什么它們卻令人不覺靡費呢?因它們不貴重難得,現實了批量化生產方式。哪怕是手工作坊的批量生產,也會使用很多工具,極大的降低了人工成本。
這些就是墨尚同等人身體力行、不覺勞苦之事,否則世人哪能好好吃豆腐?難道因此就說豆腐不好吃了嗎?
華真行:“端過來干什么,一起吃唄!”
話音未落,楊老頭的聲音傳來道:“那就一起吃吧,還有金歡芽炒竹雞蛋呢。”
柯夫子的聲音也傳來道:“那我就裝成一大盤,都端你那邊去。”
華真行方才說了那么多話,目的可不僅是為了勸墨大爺吃這道菜,而是勸架,終于又把三個老頭又勸到一桌上去吃晚飯了。
晚飯后華真行走出院子,背手搖頭暗自嘀咕道:“都這么大年紀了,還讓人不省心!”
無論三個老頭省不省心,華真行還是被扣在了養元谷。閉關也有不同的方式,并不一定就是關在小黑屋里,像華真行這樣留在養元谷中勉強也算吧。
先定人,再定其心,接下來的幾天華真行就像一只巡視領地的貓,每天日出時分前往“傳達室”工地,沿著養元谷的邊界走一圈。
沒有了墨大爺的引領,華真行自己走要艱難了許多,要到日落時分才能回到起點,如此一連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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