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當下這作坊每日可造多少張紙?”陳正泰不禁詢問。
“這……還真不好說。”四叔沉默了很久:“我覺得應該用斤來算才好。我算算,現在只是試制,倘若將來招募更多的人,預備更多的熟料,一日莫說幾百斤,便是上千斤,也不是難事。”
陳正泰心里篤定了:“那我先取幾斤去。陳福,來來來,搬紙。”
陳福哪里敢怠慢,忙是興高采烈的搬了紙,跟著陳正泰到了皇家二皮溝大學堂。
此時九個讀書人,在經歷過坐臥不寧和焦慮之后,漸漸的心態平和下來,無論怎么說……雖然關在這里,不得出去,可科舉在即,不得不靜下心來,安心讀書。
好在這里的條件還算不錯,有吃有喝,若還有什么需要,都會有人幫忙采買,甚至還可傳出書信,給家人報一個平安。
此時他們見著陳正泰領著陳福進來。
陳福啪嗒一下,將幾斤紙擱在了桌上。
郝處俊脾氣倔強,見了陳正泰,正想和陳正泰好好的辯一辯,讓他不要仗勢欺人。
可隨即,他目光便落在了這紙上,眼睛就挪不開了。
這紙質地極好,通體雪白,和郝處俊平日所用的硬黃紙完全不同。
其他幾個讀書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們是讀書人,筆墨紙硯對他們而言就是生產的工具,自然格外有所偏好。
此時他們看的眼珠子都直了,竟是忘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是將自己推來這火坑的家伙。
陳正泰坐下,蹺腳,隨即道:“好了,都別先看了,看在我將你們從太子殿下都刀口下救你們出來的面上,幫一個小忙,陳福,去給他們取筆墨,請他們幫我抄錄一點東西,我丑話說在前頭,不幫忙我放太子的。”
郝處俊手指摸到紙張,手感柔和的紙張令他完全沒聽清陳正泰在說什么,而是激動的問道:“這紙哪來的?”
陳正泰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本公子制作的。”
“什么?”九個人皆是被驚住了,俱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陳正泰:“你會……”
陳正泰懶得解釋。
郝處俊內心是震撼的,即便他生在富貴人家,可也沒見過這么好的紙章,更別說用了,因此他哆哆嗦嗦的開口。
“這紙能多給我一點嗎?”
“陳福去多拿點來。”
陳福領命匆匆去取紙。
陳正泰朝他們咧嘴一笑。
“只要你們幫我抄錄好東西,這種紙要多少,有多少。”
眾人又是一驚,這個看著不著調的陳正泰,竟真的能做出這么好的紙?
李義府更是激動的紅了眼眶,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此生能用上這么好的紙讀書寫字,他急了,匆匆的取了筆墨來,提筆蘸墨,顫抖著手,先落了筆,這筆尖下去,墨汁竟好像凝固一般,并沒有像尋常硬黃紙一般渲開,墨跡飽滿,與紙張雪白形成了對比,黑白分明,李義府發現自己的手有些顫抖……
此生……若能用此紙,足矣!
這位‘恩主’對自己還真是舍得啊。
…………
靠著太常寺的太平坊歷來都是達官貴人們的居所。
因為一處處宅邸錯落,且占地還不小,所以街上的行人反而寥寥,遠沒有靠近比鄰東市和西市的街坊熱鬧。
此時,卻有人手里拿著一沓紙,沿街呼叫:“二皮溝招生了,招生了……”
因為行人少,絕大多數出行的達官貴人,顯然對于此人沒有什么興趣,此人喊的喉嚨冒煙,也極少有沿途的車馬停駐。
大家只是覺得此人很討嫌,尤其是聽到二皮溝三字,就更討厭了。
若是后頭加上大學堂,馬上里的人就不禁要失笑起來,大學堂……真是笑話,孟津陳氏算什么經學傳世之家,他家也配?
教授人讀書,有這么容易嘛?
天下的人才,都藏在那門前有閥閱的高門大宅里呢。
不過……卻在此時,一輛馬車終于停下了,隨即車夫取了一張紙,到了車前,車前的簾子拉開,伸出手,將紙取了去。
坐在車里的可不是尋常人,此人須發已經白了,不過保養卻是極好,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他穿得衣物并沒有太多配飾,可是裁剪的卻是極好。
此人叫虞世南,雖然容貌怯懦、弱不勝衣,看似平平無奇。卻因為從前乃是秦王府參軍,又飽讀詩書,因而成為弘文館學士,與房玄齡等共掌文翰,為“十八學士”之一。在他死后,李世民建凌煙閣,虞世南也成為了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地位超然。
若只是如此,倒還罷了,因為他的書法極好,所以有一段日子,當今皇帝李世民曾向他求學,學習書法,某種程度而言,這位與房玄齡一起掌管天下文翰的老人,算是半個帝師。
他坐在車廂里,取了這傳單,手里頓時柔柔的,更重要的是這紙張好得過分,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紙,一時竟是愣住了。
隨即,他拉開了車簾子,卻見那發傳單的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似在偷懶,見沒人接傳單,便隨手將白紙拋灑,只見滿地都是這白紙,沿途的車馬紛紛碾壓而過,有的甚至被風卷起來在空中飛舞。
天哪……
虞世南頓時瞳孔收縮,身軀顫抖起來。
他竟是失態,大叫起來。
“快,去中書省。”
隨即……馬車入宮,進入中書省。
在這里,虞世南見著了房玄齡。
房玄齡聽聞虞世南來見,竟覺得很詫異,不過卻是不敢怠慢,忙是讓人奉茶,隨即道:“虞公何時從洛陽回來的?”
虞世南淡淡道:“今日方回。”
原來虞世南這小半年,都在洛陽弘文館當值,可其實……是因為虞世南年紀老邁了,李世民體恤他身體不好,讓他在洛陽靜養身體。
房玄齡聽罷驚詫道:“不知虞公何故倉促回長安?”
虞世南不假思索道:“********。”
房玄齡聽罷,莞爾一笑。
這東京自然是東都洛陽。隋朝開皇年間的時候,在洛陽置東京尚書省,又因為那里有大量的宮殿,因此人們習慣性的將洛陽和長安稱為東都、西都,亦或者東京、西京。
聽說近來洛陽確實酷熱,原來虞世南借此機會,是回關中避暑的。
只是這長安……也好不了多少。
房玄齡隨即道:“陛下若是知道虞公回來,不知該有多高興。”
“我正要與房公同去見陛下。”虞世南這個時候板著臉,很不客氣的道:“前隋為何二世而亡?房公啊,那隋煬帝奢靡無比,你我都是親見的,他將絲綢鋪設在道上,奢靡無度,這種種舊事,難道陛下和房公忘了嗎?”
說到這里,他很不客氣的將一張紙拍在了案牘上,義正言辭的道:“可是我此番還京,卻發現今日之長安,與隋煬帝時并沒有什么不同。當今大災之年,長安城中,竟有人將如此名貴的紙張肆意發放,甚至隨意棄之如敝屣。這……這……如此奢靡之風,真是前所未有啊,你看看這紙,只這輕薄一張,我看只怕幾百錢都未必買得到吧,可是……竟好似是不要錢一般,我三年沒有回長安,難道長安已經變成了這樣鋪張奢靡的地步嗎,房公,此風不可長,我要見陛下,痛陳此事。房公,你隨不隨我同去。”
房玄齡懵了,拿起了紙,一看,也嚇著了,他手摩挲著這紙的質地,不禁道:“這紙,老費錢了吧。”
然后房玄齡再細心觀察,發現……這傳單上,赫然寫著皇家二皮溝大學堂的字樣,此刻,房玄齡覺得心口遭遇了重捶,心疼的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