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這樣心里想著,不過他現在有太多的事要做。
每日都有數不清的地契進入陳家的庫房,而陳家的人,幾乎是沒日沒夜的進行清點。
幾乎所有人都發動起來了,連大學堂里的人,現如今都被抓了壯丁。
地契需要交易,土地需要丈量,三叔公覺得自己昏了頭,沒日沒夜的檢驗著每一張的地契。
他不放心,怕有人騙自己。
可陳正泰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三叔公,只是這一次見到三叔公時,陳正泰嚇了一跳!
卻見三叔公比從前更加清瘦了,瘦骨嶙峋的樣子,眼里布滿了血絲,不過他精神還算好,尤其是見了自己侄子的時候。
“三叔公近來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我們陳家離不開你。”陳正泰道。
三叔公聽到這句話,心里一暖,不禁感慨,摸了摸陳正泰的肩道:“老夫是行將就木的人啦,所求的,不就是子孫平安,咱們陳家能世世代代的富貴嘛?人之將死,什么事便都看開啦,陳家有你,老夫也沒什么可擔心的。只是還吊著一口氣在,就總怕你上了別人的當,吃了別人的虧啊。”
陳正泰就道:“三叔公能否幫忙,傳一些童謠。”
“童謠?”三叔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眼里放光:“這個叔公最在行的了,你要傳什么?”
這又是要搞事了?極好,他就喜歡這個!
陳正泰笑道:“也沒啥,就是將太極宮里,李泰為天下萬民請命,向我跪拜的事傳出去。噢,著重要說說這位越王殿下如何的賢明,又如何的悲天憫人。”
三叔公頓感失望了,不高興的道:“傳這個?便宜了那李泰?老夫看那李泰……”
“三叔公。”陳正泰沉痛的道:“你這般去做就是,不要多問。”
“好吧,好吧,都聽你的。”三叔公點點頭。
三叔公對陳正泰這個奇特的吩咐不大理解,但總覺得陳正泰這么說,必有什么原因!
陳正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再加一句,越王至賢,若為太子,則天下太平。”
三叔公身軀一顫,這下子,直接是不可思議的看著陳正泰了。
卻見陳正泰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三叔公這下子就忍不住說了一句:“正泰啊,我怎么聽著,好像你想害人呢?”
“沒有的事。”陳正泰忙搖頭道:“我只是推波助瀾罷了,將許多人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當然,此事要隱秘,只有你知我知。”
“當然。”三叔公瞪他一眼:“你將老夫當什么人了,這樣大的事,當然不可假手于人。”
三叔公一直對這等惹是生非的事,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他立即開始著手安排。
只幾日功夫,此事便傳遍了整個關中。
對于那些還在糾結是否賣地的人而言,原本陳家的收購價,他們本還是有些猶豫的。
可現在聽到這些流言,卻突然好像這陳家的收購,乃是越王殿下努力為他們爭取的福利一樣。
越王殿下真是不容易啊,他居然向一個郡公跪拜,為了天下蒼生,不惜此身,更不在乎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真是圣賢啊。
這樣算來,這地價,只怕永遠都不會攀升了,甚至未來……還可能繼續暴跌下去,如若不然,賢明的越王殿下,又如何會對陳正泰那家伙彎腰呢?
越王的名聲……一向在坊間不錯。
現在又有了這么一出,幾乎所有人都是交口稱贊。
越是感受到了他的苦心,人們才越發的開始急于賣地。
陳家則一概照單全收。
以至于連關東那邊,也開始有人坐不住了,竟也跑來長安,想盡辦法拋售。
此時,陳家這里已不知收了多少土地了。
到底拿出了多少的欠條,只有天知道。
這數不清的欠條,從一月期到三月期,還有年期的,可人們對此,似乎并不介意。
欠條就是錢,除非陳家不想在這個世上活了,不然一文錢都別想少。
若是尋常百姓,或許還有此顧慮,可對于那些大世族而言,他們放心得很!
陳家推出的三月期和年期欠條,對他們而言,非但不覺得不妥,甚至還很講究!
這陳家看來還是懂事的,知道有的錢一個月還不清,因而拖到了三月和一年,陳家的白鹽生意日進金斗,最近又開始賣紙,聽說,還在大學堂周遭出售土地,營造宅邸。
這么足的底蘊,不怕他們還不上錢。
有了這個信心,大家也樂于將欠條收著。
而此時,陳正泰已經不需要太子了,你大爺,現在我陳正泰已經很安全了,好嗎?比皇帝還要安全,你不看看我陳正泰的身上背負了多少的債務,又有多少人是我陳正泰的債主!
我陳正泰若是死了,哭的最傷心的必定不是我爹,是天下世族。
因而,陳正泰將李承乾這吃閑飯的家伙,趕回了東宮去。
他終于放下了心,已敢只帶著陳福四處溜達了。
算學培訓班里,無數的培訓班生員拿著算盤啪啪啪的計算著,在半個月之后,拿出了一個數目!
現在陳家打出去的欠條一千一百三十五萬貫,看到這個數目,所有人目瞪口呆!
這玩笑好像開大了啊,好像這地……收得有些過了頭了。
一千一百三十五萬貫,即意味著收了近四百萬畝土地。
若是以十畝可以使一戶人家衣食無憂來計算,豈不是可養佃戶和部曲四十萬戶人家?
當然……主要還是這一千多萬的錢,這個數字太可怕了!
陳家一年到頭,白鹽的買賣里,一年也不過百萬貫的利潤呢。
這得還多少年才還得清?
李義府看著一個天文數字,直接嚇得臉色慘然!
他連忙慌慌張張的尋到了陳正泰,驚恐不已地道:“恩師,恩師,糟了,糟了,你看,你看。”
陳正泰接過了簿子,一看,卻是咧嘴笑了:“看來越王殿下的名聲真好用,你看,一下子收了這么多地,哈哈,要不要再加大一點力度,宣傳一下越王殿下的悲天……”
對比于陳正泰悠然的神色,李義府臉色慘白慘白的,覺得自己這恩師,是不是瘋了?
他忙又道:“恩師啊,現在最緊要的不是收了多少地,現在土地能值幾個錢?恩師你看,陳家已欠外債一千一百多萬貫啦。”
“噢。”陳正泰只是淡淡然的點點頭:“才這一點呀,我陳正泰債多不愁,不過一千多萬貫,只怕資金上可能一時周轉不過來,不過不要緊,繼續加大力度收購,只是這欠條……不能再一年期了,改為三年期,還是老規矩,三貫一畝,有多少要多少,小李子啊……不,義府啊,做人要大氣,要有格局,男兒大丈夫,人家做債主的都不怕,你欠人錢還慌啥?你等著將來你準備吃香喝辣吧。你中了進士之后,不是一直想謀個一官半職嗎?想進哪個官署,又想做什么官,你和為師說,為師一個條子,保準幫你辦好。”
李義府很心虛,根據他對于當下朝廷的了解,再加上恩師的人緣,自己若是出仕,只怕要被人吃了。
陳正泰見他不吭聲,便曉得他是擔心他是自己的弟子,而導致他受人排擠了。
陳正泰很無奈地搖搖頭,嘆口氣道:“你還年輕,以后就曉得為師的人緣有多好了。”
在凌煙閣里。
李世民正佇立著,此處乃是皇家的書房,墻面上張貼了許多的字畫。
李世民在一幅《極寒貼》的行書之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一動不動。
這《極寒貼》乃是王羲之的墨寶,寫的乃是楷書,上頭所書的內容,乃是王羲之得知自己的夫人咳嗽,因而不能安睡,心里惶恐不安,所寫下的書帖。
李世民看著此行書,就不免想到了長孫皇后!
他與長孫皇后也算是同甘共苦,正因如此,看著這極寒貼,他與王羲之的心意雖是穿梭了百年,卻是相通的。
張千站在角落,低聲道:“百騎還回報,說是人們都在稱贊越王,說越王賢明,可以當太子。”
李世民面上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
只是良久,他突然流露出了憂愁之狀,幽幽地道:“觀音婢近來身子不好,才剛剛入冬,她便受了寒氣,這個時候……朕真是擔心她啊。”
張千覺得奇怪,自己所奏報的,都是近來長安發生的事!
平日陛下對這些事,都是極用心的傾聽的,可今日卻顯得心不在焉,心心念念的全都是長孫皇后。
要知道,長孫皇后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今日陛下,為何會發出如此的感慨呢。
李世民面上依舊沒有表情,目光自《極寒貼》上頭挪開,他沉吟著很久沒說話。
很久之后,卻突然道:“尋常百姓,最在乎的是家中和睦,可對于朕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啊,朕有這樣多的兒子,哎……”
提及到了妻兒,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男人該有的溫情,同時眼里又掠過了一絲復雜之色。
“奴聽說,陳家現在為了賣地,都將債放到了三年期了。據聞他們欠了許多錢,是天文數字。”
李世民的聲音聽不出波動:“具體多少?”
“這個……奴就不知了。”
李世民皺眉,陳正泰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
怎么看著,這個家伙是在玩火啊。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淡淡應了句:“知道了。”
時間在忙碌中流逝,又過去半個月。
陳家的債務,如滾雪球一般的暴增,尤其是在關東世族有了反應之后,這債務竟是高漲到了兩千三百萬貫。
如此天文數字,但凡知道內情的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可陳正泰卻很開心,因為長孫皇后身子不好,所以皇帝下旨超度五百人出家,于城外建普光寺。
百官需奉旨前往觀禮。
這是大事,陳正泰不敢怠慢,他決定帶著李義府、郝處俊幾個門生一起去。
李義府關切的道:“恩師,要不要多帶一些護衛。”
“不需要。”陳正泰大氣的道:“我陳正泰光明磊落,何須護衛?不是我吹牛,這長安城,沒一個人不喜歡我。”
李義府:“……”
眾人至城郊,卻在這里,早有百官在此等候了。
太子李承乾和越王李泰也來了。
李承乾見了陳正泰,興沖沖地道:“就你來的最遲。”
陳正泰和李承乾見禮。
李泰在一旁道:“見過師兄。”
陳正泰便也回禮。
陳正泰卻發現,此時其他人,都像看智障一般的看著他,有人甚至竊喜。
雖然許多人賤價賣了地,可大家發現,地雖是賤價賣了,可至少一身輕松。
這些世族,留下了一些肥沃的土地,其他低劣的土地,賣了也就賣了,至少暫時不必去想建谷倉和來年春耕的問題。
何況……還得了錢呢,有了這些真金白銀,等將來地價跌到了谷底,再買回來便是了。
陳正泰眼睛看向了韋玄貞,韋玄貞也來了!
他見韋玄貞用一種宛如智障的眼神看著自己,忍不住瞪了韋玄貞一眼:“你看什么看?”
韋玄貞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而后……露出了怒容。
長這么大,還真沒人敢用這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你陳正泰哪里來的底氣,區區孟津陳氏,膽大包天!
他立即怒道:“老夫就看你,如何!陳郡公未免太跋扈了吧,還不許人看嗎?真是豈有此理,黃毛小兒,這樣不知禮數。”
“我就不知禮數,你能奈何。”陳正泰居然比他還兇。
這讓韋玄貞很不適應,小子,你膽子很肥啊,你知道你惹了誰嗎?
真以為我們韋家是吃素的?
韋玄貞瞪著他道:“陳正泰,你這話什么意思,你想死?”
“你威脅我?”
李義府和郝處俊等人見自己的恩師與人發生了口角,一時懵了,想上前勸說!
可眼前的這個人,可是韋家的一家之主,當朝國舅,惹不得啊。
韋玄貞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當然不客氣,冷笑道:“就威脅你這區區陳氏黃毛小兒,你能奈何?”
站在一旁的文武大臣們,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就巴不得兩個人打起來!
唐初嘛,風氣比較直接一點,擼起袖子來打架的也不是沒有。
何況陳正泰近來坑大家有點慘,大家都希望陳正泰吃點教訓呢!
陳正泰頓時道:“啊呀,看來你是想我死。韋公,你欺我太甚,我不要活啦,我去死。”
這城郊處,為了迎奉五百個梯度的僧人,早已建起了一座木架子,架子上打著佛蟠。
陳正泰便直接要爬上了架子,在高處:“大家都來看看,韋玄貞他不是人,他要將我們陳家置之死地……”
百官們都樂了,陳正泰這個小子,真是陰險狡詐啊,坑得我們好苦,你說這小子年紀輕輕,怎么肚子里怎么多壞水呢!
有人大叫:“你要死就快死……”
說到這里……突然有人臉色變了。
不對。
陳家還欠著我們許多錢呢。
這么多的欠條,單單我家就七八萬貫。
天啊……這陳家滿門都是一群廢物啊,不就是靠這陳正泰才有了起色,掙了一點錢嘛?若是陳正泰死了,這賬,還能還上?
“陳郡公,陳郡公……你下來,你別胡鬧。”
有人開始急了,昂著頭,如熱鍋螞蟻一般。
這一下子……許多人反應了過來。
那欠條黑子白紙可都寫著的,而且署名的欠債人,就是他陳正泰。
有人開始跺腳:“陳郡公,你莫生氣,有什么話,好好的說,韋公和你開玩笑的,你快下來。”
“韋郡公啊,你可悠著點,小心腳滑,你可別死,你若死了,老夫可怎么活。”
有人急瘋了。
姓陳的他不是人啊,這個小畜生,他欠完老夫的錢,居然就要去尋死覓活,哪里曉得此子這樣不靠譜啊。
陳正泰站在竹竿搭的高臺上,俯瞰眾人,見下頭的人都急瘋了,頓時有了成就感!
果然,古人和后人,在欠錢是大爺方面,都是互通的,沒有任何的分別。
程咬金在下頭大吼:“正泰賢侄啊,你下來,只要你下來,老夫就揍這賊娘的姓韋的給你出氣。”
就在韋玄貞一時發懵的功夫,卻很快,他發現自己被一群同僚和好友給圍住了!
大家急得跺腳:“韋公,你看看,你也真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惹一個孩子做什么,你丟人不丟人。”
“別數落啦,現在數落這個有什么用。韋公,趕緊說幾句軟話,求他下來,上頭風大,若是一時腳滑,真出了什么事,可教我一家老小怎么活。”
“你還愣著做什么啊,你們韋家不差錢,我們楊家在弘農,賣給了他三十多萬畝土地,若是這錢收不回,我告訴你韋玄貞,我教你們韋家吃不了兜著走。”
他緩慢的抬頭,高臺上的風很大,關中的冬日,多了幾分寒意,韋玄貞的心,也很涼。
第二章送到,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