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感情都很豐富。
畢竟,后世是很難有情感波動的。
在后世,人與人之前的聯系,有太多的手段了,無論是微信還是電話,甚至還有視頻和語音,更遑論還有高鐵和飛機。
正因為如此,人與人之間雖是變得越來越近了,卻正因為近,能有更多的溝通,恰恰便少了珍惜感。
而對于古人而言,一場離別,便意味著了無音訊,自此相忘于江湖。一次揮手,可能便是一輩子再難重逢。一紙書信看罷,也極有可能不知何年何月才可收到第二封。
且人的壽命,往往短暫,于是偶爾互道一聲珍重時,就不免要淚濕衣襟!
因為珍重二字的背后,是極大概率的一場感冒便意味著死亡,一次意外自此天人相隔。
此時,李義府的淚水流下來,是對于陳正泰知遇之恩的感激。
正因為人與人之間相見和相識不易,是以這個時代的人,往往將相見與相識認同為緣分,因為有緣,是以相識,也是以熟絡,最終被發掘了才華,最終得以有了知遇之恩。
這于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所謂知遇之恩,乃是天大的恩情。
李義府甚至常常會想,如若沒有陳正泰,此時的自己,又會浪跡于何處呢?
當初來了長安,若無恩師的庇護,或許此刻自己已凍斃于寒舍,亦或病死于客棧了吧,哪怕是運氣不錯,即便真能中試,成為一員小官,可又如何呢?
今日之李義府,愈發的意識到,自己現在,已是他最好的結果了。
在這里有許多的弟子,固然對他怨恨,卻每每見著,也能畢恭畢敬的叫他一聲先生。
他乃寒門,可這大學堂卻是自己的另一個歸屬,在這里,他既是別人的弟子,也是生員們的大家長,看著生員們一個個茁壯生長,令他心中油然而生的欣慰。
他現如今衣食無憂,肩負著重任,日子過的好,并且過的有價值,這又是一件多么值得慶幸的事。
在學里,他偶然病了,幾個學兄弟也輪番來照應,那平日即使對他有怨恨的弟子們,也會紛紛來探視,對他是真誠的關切,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如水滴一般,積少成多,成為了涓涓的溪流,最終匯入汪洋。
念及此處,他禁不住又哭又笑,又是感慨萬千。
郝處俊見他如此,也不禁觸動,抿了抿嘴,眼眶微紅著道:“我等在學中,理當竭盡全力才是。恩師這邊,豈可受那吳有靜之流羞辱呢?恩師于咱們有再造之恩,倘若當真受辱,你我何止是再無面目在此掌教,只怕也唯有以死謝罪了。”
李義府頷首,眼眸中透著一抹堅定之色,道:“我給自己預備了白綾三尺,真到了那時候,便只好留書一封,與恩師生死別離了。”
其他諸人,紛紛默然。
三叔公等陳家耆老們紛紛開始運作,在歷經了冗長繁瑣的禮儀之后,宮中下旨,擇定了婚期。
大婚之期,選定在七月十九。
顯然這是一個好日子。
陳正泰是最后一個得知自己要在那天做新郎的,一時之間,竟是心里感觸萬千!
遂安公主,他固是喜歡的,人家好好一個金枝玉葉,勾搭了人家這么久,若是不娶,那就真豬狗不如了。
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真要開始成家立業,心里卻是亂成了麻。
如今的他,已慢慢的融入進了這個世界。代入了古人,漸漸與古人有了同樣的情感。
正因如此,所以他深知這時代的婚姻和后世的是全然不同的,這個時代的男子,一旦成婚,就意味著接下來要造許多的人,繁衍就意味著要創建家業,要庇護子嗣后代,要真正的承擔整個家族的榮辱。
自此之后,便要向從前那個無所顧忌的少年郎揮手作別,成為真正的男子!
從此之后,許多人都將依靠著自己。
此謂擔當。
見陳正泰沉默,三叔公忍不住道:“怎么,正泰你不喜嗎?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也不是不喜。”陳正泰道:“只是心情有些復雜。”
三叔公捋須,不禁搖頭苦笑:“正泰,老夫一眼看你,就曉得你不是凡人,今日你這般樣子,果然如老夫所說的一模一樣。若是別人,早就高興得不知東南西北了,也唯有你,依舊還能保有大將之風,不愧為我陳氏之虎啊。”
陳正泰:“……”
不得不說,三叔公還是那個三叔公啊!
三叔公又感慨道:“只是可惜我那孫兒正德,比你就差遠了,他至今還渾渾噩噩的,毫無主見,只曉得地里刨食,也不知……會有誰家女子能夠瞧上他,他既非嫡出,人又木訥,現在還又臟又臭……”
三叔公搖搖頭,心里憋著口氣,都是陳氏子孫,怎么就差別這么大呢?
三叔公其實還是心疼自己孫子的,畢竟這是自己兒子的骨肉,只是有時想起陳正德那木訥的樣子,心里便不禁難受!
陳正泰聽到三叔公提及到了陳正德,不由想起什么,隨即就道:“噢,對啦,有一件事,我險些忘了,此次正德在大漠中種出了糧食,大功一件,陛下已有口諭,敕其為縣公。這兩日我忙碌得很,一時忘了。”
三叔公:“……”
縣公……
其實到了貞觀年間的時候,隨著休養生息,功勞已經越來越少了,因而封爵也就變得稀有起來,這縣公可不是小爵位……這可是實打實的顯赫爵位啊。
只是……險些忘了?
瞧正泰這輕描淡寫的口吻,倒是一丁點不將這當一回事一般。
可細細一想,可能陳正泰還真不會當一回事,在他心目之中,縣公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三叔公聽到此處,卻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道:“當真?”
“這還能有假的?”陳正泰很認真的樣子:“陛下已開了金口,豈有反悔?只是禮部辦事,終究會慢一些,還不知要耽誤多久呢!”
三叔公怔了一下,隨即啪嗒一聲,身子一軟,便坐在了胡椅上!
而后,他伸長了脖子,頓時覺得自己的腰桿子也硬了:“這個傻小子……這個傻小子……正泰,你且等等,老夫先出去將族中上下的人召集來,討論一下開夏祭祖的事。”
說著,一溜煙的跑了,哪還有剛才受驚嚇無力的樣子?
陳正泰:“……”
這祖宗不是剛祭過了嗎?還來?
只是三叔公身體很矯健,一把年紀了,卻是走得極快,陳正泰甚至來不及叫他!
更何況,三叔公平日為家族勞心勞力,看三叔公如此高興,陳正泰也不禁好心情起來!
不過,現在糧食的問題解決了,可是這大漠中農耕,卻...
農耕,卻還需要小心一些。
這個時代,因為雨水充沛的緣故,所以大漠的生態還算不錯。譬如現在的吐蕃,之所以能在唐朝時壯大,就是因為此時河套一帶因為雨水充沛的緣故,所以糧食豐產。
這草原上,大抵也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還是需要節制,反正大漠有的是土地,因而開墾時還是需要制定一個規矩,最好采取休耕、輪耕的策略。
反正大漠土地廣袤,那一望無際的草場,理論上的耕地面積,實際上是關內的許多倍,人口卻又稀少,只要控制住耕地的面積,哪怕現在的漢民增長百倍,也是可以養活的。
他大致的擬定了一個休耕的策略,便叫人送了出去。
除此之外……
陳正泰又繪制了一個大致的圖紙,憑著記憶,對當下的風車進行了一些改造,再交給匠人們去試制一下,先看看效果。
在大漠,風車絕對是利器,畢竟大漠之中的風大,和關內是不同的。
古代中國早有風車,不過因為關內有數不清的崇山峻嶺,阻擋了大風,因而風車在古時并不流行。
反而老祖宗們對水車更有興致,利用水流產生動力,大大地節省了人力。
而到了大漠的環境,就完全不同了,那地方永遠不缺的便是風,畢竟是一望無際的草場,只要有風,就意味著可以擁有源源不斷的動力。
這是關內所稀缺的。
風車比之水車的欠缺之處就在于,風車大多并不穩定,畢竟風力的大小,是靠老天爺的賞賜。
而水車則動力比較持續一些。畢竟水流是源源不絕的。
當然,水車畢竟得靠水,因而地域的要求比較強。風車不同,尋個空曠處,就可以搭建了,而大漠最不缺的,就是風。
在這個沒有蒸汽機和內燃機的時代,風能的利用,帶動的發展是極大的,不但可以借助風能,搭建起磨坊,甚至借此來進行灌溉,若是進行一些改裝,甚至可以運用在作坊的生產之中。
此時還是大唐,風車還處于那種最簡單的走馬燈式時期,這種走馬燈式樣的風車效率很低,只是達到了勉強能用的水平,用來作為磨坊的活還成,可其他方面的運用,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陳正泰草圖之中所繪制的,乃是宋代開始出現的立式風車的結構。
這種結構由平齒輪、立軸和風帆等組成進行回轉運動,旋轉的輪軸帶動磨或水車,以實現齒輪的嚙合與分離,起離合器的作用,從而產生風力。
它的好處就在于,比從前的風車,它的風力增強了許多倍,產生的動力更足。
而壞處則是體積龐大,占地面積較多,所以雖然從宋代開始出現,可中原區域實際上大多時候都面臨著人多地少的窘境,既然有這么多廉價的勞動力,而且土地的價格又居高不下,這樣的風車又有何用?因而,并非真正推廣開來。
可把它放到了草原之中,它的這個缺點就不成問題了。
因為草原和中原不同之處就在于,草原是人少地多,因為人力少,所以勞力的價格居高不下,又因為土地廣袤,所以占地面積根本就不是問題,若是能推廣開,這在草原中,不亞于是出現了第一個蒸汽機一般的意義。
只是陳正泰對這方面自認并不專業,只粗通原理,所以只勉強畫出了結構圖,至于其他的,卻只能交給匠人們一次次的試制和改良了!
如何借助最小的風力,產生更大的動力,這改良結構以及更換材料,都是問題。
當然,陳正泰甚至還想著,利用鋼鐵所制的滾動軸承來解決這個問題。
這滾動軸承可是真正的寶貝,只是不知鋼鐵作坊,能否制出這樣精細的玩意出來!
一旦能制出,那么未來這大漠的許多東西都可對其進行應用了,單單這風車,就可運用起來,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只是這玩意對精度的要求比較高,成與不成,卻還需看鐵匠們能到什么樣的地步。
不過陳正泰最大的愛好,就是繪制各種稀奇古怪的圖紙,而后讓人交給各處匠作房!
反正陳家有錢,養得起一群吃飽了沒事干,專門生產‘廢料’的匠人!
讓這一群有一些文化,同時技藝精湛的匠人們,暫時脫離生產,專門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并不是壞處,這就得用長遠的眼光看事情了,陳正泰相信不斷的研究,絕對有益于未來的創造!
當然,陳正泰最看重的還是滾動軸承的事。
滾動軸承的結構是很簡單的,它最大的作用就在于減少摩擦損失。
哪怕到了后世,這等簡單的結構,在工業生產中也大規模的進行著運用。
問題的關鍵,其實還在于精度。
既然陳正泰這個陳家家族看重,匠作房里的上百個能工巧匠們自是開始忙碌起來!
他們成日對著圖紙發呆,有時動手試制出來,而后不斷的改良,他們在此前,其實就通過制造其他‘小玩意’而積攢了不少的經驗,其實要造出這個東西來不難,只是精度低一些,而且不同的鋼材,強度也不同,還需不斷的摸索。
于是隔三差五的,他們會送來一些新的試制件來,陳正泰大抵還是對其滿意的。
當然……陳正泰還是希望他們能制作得更優異一些,因而不露聲色。
這位陳家家主收到了試制件之后居然不吭聲,便令匠作房更加惶恐起來,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位衣食父母到底是喜還是怒!
于是他們索性成立了一個專門用來攻關的小組,繼續深入研究。
時間流逝,轉眼之間到了六月,大考已在即了。
在經歷了三十四場模擬考試之后……真正的考試,終于擺在了二皮溝大學堂上下人等們的面前。
陳正泰暫時排除了雜念,興沖沖的出現在了學堂!
雖然平日他這個師尊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可這個時候出現一下,表示一下鼓勵,卻還是必須的。
在一番鼓勵之后,生員們精神奕奕,帶著極大的信心,磨刀霍霍的離開了大學堂。
整個長安城里,早已喧鬧起來。
此次鄉試,動靜極大,畢竟鄉試之后,便是舉人。
在大唐,舉人不但擁有了功名,還等同于一只腳邁入了官場,至少……已有了做官的資格。
這對于許多人而言,意義就非同凡響了。
何況坊間似有流傳,吳有靜這位名聲越來越顯赫的大儒,成日帶著秀才們讀書,其人學問精深,秀才們受益良多,如今已是久負盛名,此番就是奔著打壓那二皮溝大學堂去的。
有競爭,就能令人有更多的期待,正因為有了這個期待,倒是不少人對這一場考試翹首相盼起來。
感謝財叔寧成為本書第十五位盟主,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