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號上的人驚魂未定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對面的必勝號此時卻已搖搖欲墜了。
必勝號巨大的船身,此刻在下舷位置,已被天可汗號撞出了一個窟窿。
由于撞擊,它船身猛地傾斜,而后劇烈的左右搖晃,這一搖晃,原本船身上的窟窿便開始瘋狂的涌入海水。
數不清的海水,猛地灌入了船底,這底艙中的水手,似乎嘗試著想要自救,只是這窟窿實在巨大,很快,洶涌灌入的海水便淹沒了他們的腳裸,而后便是膝蓋,再之后……他們半個身子都浸泡進了水里,而水越來越多,直至灌滿了艙底,于是……無數人在這海水之中拼命想要浮起,只是……最可怕的莫過于,當他們浮起時,頭頂卻是甲板,于是……便瘋了似的在水中不斷的身子扭曲,有人拼命的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每一次想要大口的喘氣,便有海水灌入口中。
求生的欲望,卻被這冰冷的海水徹底的淹沒。
同樣的一幕,似曾相似。就如同半年多之前,他們將當初大唐的商船撞入船底時一般,同樣冰冷的海水,同樣的窒息,也是一模一樣的絕望。
船身……開始徹底的傾斜了,浮力在此刻已經沒有了作用。
甲板上的百濟人,有人已率先跳水妄圖求生,也有人拼命的抓住桅桿,只想著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直至這船身傾斜的越來越厲害,最終船底沒入海中,緊接著是桅桿,最后……什么都沒有了。
留下的,不過是大船葬身海底之后,巨大的吸力,而引發的旋渦。
遠處……
扶余威剛眼見著船撞到了一起,忍不住興奮,正待要教授自己的兒子:“你看……這便是海戰,以硬碰硬,以強制強,這唐軍分明不善水戰你看他們船身的撞擊角度,這樣若是不翻船才怪了,哈哈……你再看……”
說到這里,扶余威剛的話……戛然而止……
他眼珠子要掉下來。
扶余文驚恐的道:“父將……父將……不妙了……”
“住口。”扶余威剛的臉色已拉了下來他臉色鐵青,此刻已經顧不得自己兒子了出師不利這雖令他頗為意外,不過眼下計較不了這么多了,應當立即將這些唐軍送入海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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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出擊,出擊!”
驚魂未定的婁師德此時方才醒悟了什么來他忙呼來一個從艙底上來的人:“船艙里如何?”
“校尉艙底的水密艙那兒撞破了一個洞不過這無傷大雅底艙還是完好,沒有海水倒灌進來。不過……方才差點船身就要倒入海里了不過這船古怪的很,倒是和那些匠人們說的一模一樣,咱們這船用的乃是龍骨,不但結實,而且還能保持平衡,除非真有天大的風浪,能瞬間將大船翻個個來,否則……想要翻船,沒有這般容易。”
婁師德:“……”
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那些匠人們,絕不是吹噓。
這樣都行?
撞又撞不壞,這海水不能倒灌進來,翻又翻不了,而且船身還格外的結實、牢固。
面對這些百濟人的大肚船,那還不是見一個撞一個。
婁師德回頭。
看到這甲板上一張張驚魂未定,顯得不可置信,可同時,又帶著幾分興奮的臉。
此時還不出擊,再待何時。
“鼓起風帆,撞!”
這一次……天可汗號打頭,毫不猶豫的沖向一艘百濟船。
其他各艦,也瘋了似得一頭扎入了百濟人的船陣。
有一點,扶余威剛是正確的。
至少在這個時代,所謂的海戰,就是碰碰船的游戲。
沒有所謂的火炮,甚至不存在什么大型的弓弩。
雖然靠近的時候,船上的人會勉強射一些弓箭意思意思,可即將要撞擊一起的時候,誰還敢站在顛簸的船上彎弓射箭?
若如此,這已不是勇氣的問題了,而是智商的問題。
轟……
天可汗號瘋了似得又撞上一艦。
兩船交錯,又是木屑橫飛。
有了第一次的撞擊,這一次經驗很豐富,對方的艦船竟生生船身被撞中……這巨大的船肚便出現了豁口,于是……傾斜……
不堪一擊。
其他各艦,大抵也是如此……
不過……卻也有一些百濟船,趁機靠近,卻沒有發力狠撞,而是迅速接近之后,利用了鉤索,將天可汗號纏住,兩船被一道道的鉤鎖纏在了一起,隨即……便有人掛起了繩梯。
顯然……百濟人終于意識到這船的不凡之處了。
這玩意就好像有了不壞金身一般。
既然撞擊沒有效果,那么……便接舷近戰。
在二十多艘百濟艦殘破不堪的沉入海中之后,許多唐艦與數不清的百濟艦彼此相交一起,那一個個繩梯上,宛如牛皮糖上的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百濟人,開始試圖登上唐艦奪船。
他們對此,倒是較為擅長,畢竟……習慣了水戰,顛簸的海上,不是個射箭,只能短兵相接了。
婁師德不敢怠慢,此處四面八方,都是哀嚎聲,那落水的百濟人,發著撕心裂肺的呼喊,海面上一個個的浮尸,數不清的木屑,而百濟人則瘋了似得攀爬上船,越來越近。
而此時,一隊隊的水手,出現在了甲板,他們手持著連弩,早已裝填好了弩箭。
終于,一個個腦袋冒了出來,他們口里銜著刀,赤著身子,露出古銅色的膚色。
方才所發生的事,令所有的百濟人都驚魂未定,可他們也明白,即便是現在,自己的人數,是對方的七八倍。只要悍不畏死的登上唐艦,奪了船,那么……他們依舊還是勝利者。
只是……當他們一冒頭,弩箭便如蓬灑一般,呼啦啦的射來。
連弩的好處就在于,它壓根就不需要射擊,再顛簸的海面,只需瞅準一個大致的方向,直接一股腦射過去。
頓時……那冒出腦袋的人,立即便成了刺猬,鮮血如注,發出痛喊,墜落下去,連帶后頭的水手,也一并掉下海去。
船艙里攜帶著數不清的弩箭,正因如此,大唐的水手們沒有節省的樣子,一時間,箭飛如雨。
但凡是冒頭的人,迅速射倒,不給任何的機會。
船下的海面,一個個百濟水手落海,血水彌漫開來,等到血水越來越多,這一小片的海域,都染成了紅色。
終于……百濟人膽寒了。
看著一個個人,還未登上對方的甲板,便哀嚎著落海,后隊妄圖攀爬繩梯的百濟人,再不肯上去。
無論武官們如何叱罵,甚至威脅。
扶余威剛臉已垮了下來,他眼里閃爍著幾分不可置信,他無法相信,半年的光景,唐軍的水師,便已煥然一新。
這種既撞不破,近戰又無法靠近的艦隊,猶如一只只海中的鐵龜一般,幾乎沒有的破綻。
至少在他這個時代,這種艦船幾乎是無敵的。
而現在……扶余威剛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只怕自己的損失會越來越多。
甚至……對方開始斬斷了鉤鎖,在即將要脫離兩船的相交時,卻不知哪個缺德家伙,居然取了一個瓷瓶,丟到了百濟人的艦船上。
這瓷瓶轟隆一下炸開,而后濺出了火油。
有人下意識的想要上前去撲滅,卻發現這火油,澆水不滅,四處濺射之后,再加上本就船中混亂,居然開始燃起了大火。
這木制的艦船,一旦遇火,瞬間開始瘋狂的燃燒……于是……受了驚嚇的百濟人,便又爭相跳水。
一些百濟艦,開始轉舵逃竄。
可已遲了。
此后……唐艦瘋了似得追擊而來,用艦首狠狠撞擊百濟艦的艦尾。
這唐艦已是殘破不堪,分明已出現了許多被撞擊的痕跡,卻依舊還是直挺挺的游弋在海上,左沖右突,許多艦船膠在一起,只剩下哭爹喊娘的份了。
“不妙!”扶余威剛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那扶余文也慌了:“父將……父將,接下來該怎么辦?”
“怎么辦?”扶余威剛怒氣沖沖的看著扶余文:“為父難道沒有教你嗎?”
見父親理直氣壯,扶余文心中稍定。
卻又聽扶余威剛怒道:“為父只曉得撞船和接舷近戰,這兩樣沒用,還不快逃,要等到什么時候?”
“傳令,傳令……撤,撤……”
實際上……
前頭的扶余艦早已要撤了,只是彼此慌亂,相互交雜在一起,像沙丁魚一般。
因而,真正立即撤退的,只是扶余威剛的溫祚王號和十幾艘艦船而已。
他們拼命的轉舵,朝著陸地的方向逃之夭夭。
跑了不知多久,扶余威剛才驚魂未定,方才的慘烈,迄今還在他的腦海里走馬燈似得轉動。
不過……無論如何,至少……逃出生天了。
只是……一想到百濟水軍全軍覆沒,現如今,只留下了這些許的艦船,他心里便沉痛不已。
扶余文焦灼不安:“父將,我們若是回去……只怕大王……”
“不要慌,謹記著為父的第三條,人活著,最重要的不是碰船和近戰,而是口舌。我們現在這般回去,肯定要受懲罰,敗軍之將,大王怎么能輕易饒恕呢,可若是口舌尚在,就不至死路一條,到時,你謹記著,回去之后,要一口咬定,我們遭遇了唐軍的傾國來襲,唐軍的艦船,有數千條,艦上有官兵百萬。你我父子死戰,重創唐軍之后,方得幸免。你別怕,我們是水軍,水軍最大的好處就是,只要登上了岸,我們說有多少敵人,就有多少敵人,就算有人質疑,他們也不能下海來查,只要守口如瓶,對好了口徑,便總算不至是死罪了。”
扶余文:“……”
他覺得好像信息量有一點大,竟是瞠目結舌,一時也不曉得對不對。
“馬上就要回陸地了。”扶余威剛嘆了口氣,他雖已想好了如何脫罪,可內心的焦灼和不安,卻始終還是讓他心中沉痛。
卻在此時,有人道:“不妙了,不妙了,唐艦追上來了。”
“怎么可能,他們的船,如何有這樣的快?”扶余威剛第一個反應,便是絕不相信,于是,他下意識的朝著遠處得方向瞥了一眼,海平線上,一艘艘艦船宛如跗骨之蛆一般,又追了上來。
“這……是什么艦……”扶余威剛一時覺得自己雙腿無力,口里發出絕望的聲音:“此天要亡我嗎?”
“父親……接下來該怎么辦?”
“接下來……”扶余威剛膽顫著:“當然是立即乞降,如果我們父子,還想活下去的話。兒啊,這可能是為父教授你的最后一課了,做人,一定不要意氣用事,一定要曉得輕重,所謂海戰,便是撞得過就撞,撞不過便短兵交接,近戰不能勝,就跑,跑都跑不過,就趕緊乞降,千萬不要給你的敵人斬殺你的機會。只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這一點,為父還是知道的,唐軍比較講信用,若是降了,只要他們肯答應,定不會害我們性命。”
扶余文:“……”
這一下……信息量好像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