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回到葛氏區境內的時候,差不多一點了。
本來應該直接回家的,但他突發奇想,去“老熟人”地藏菩薩像那邊繞了一圈,然后發現菩薩好好的呆在原地,沒有亂跑。
而且不知道誰把菩薩的紅圍巾給拿走了,現在山腳下就是個沒有任何裝飾的石頭菩薩像。
和馬在地藏像前面下車,把便當盒里的剩飯供奉到石像面前的小貢品臺上。
“我不知道這個貢品合不合適,你就看在玉藻的份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他雙手合十,如此說道。
拜完,他站起身,抬頭看著月明星稀的夜空。
“我還以為現在的我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地藏顯圣啊,百鬼夜行啊,結果什么都沒有嘛。”
話音剛落,地藏菩薩背后鉆出一只野貓,大大咧咧的過來吃起貢品臺上的剩飯。
和馬訝異的看著野貓,本來想趕,但看這野貓那熟練的模樣,心想說不定它已經偷吃過很多次貢品了,能這樣肆無忌憚,指不定和菩薩是熟人——熟貓。
“你也是妖怪?”和馬問。
野貓抬頭,用看傻X的眼神看了和馬一眼,甚至不屑喵一聲,低頭繼續吃東西。
和馬聳了聳肩,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來便當盒是自家的,要是忘了拿回去肯定會被千代子念,便折了回來。
他在便當盒前蹲下,等著貓把里面的東西吃完。
看著貓吃東西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的生出要擼貓的沖動,所以伸出手去——
結果貓咪非常警覺的抬頭瞪了和馬一眼,發出“呲呲”的威脅聲,看起來如果他強行摸下去,手必掛彩。
和馬只能作罷。
終于,野貓吃完了,蹲在便當盒旁邊舔了老半天爪子,這才看了和馬一眼,然后趾高氣昂的走了。
“真神氣。”和馬搖搖頭回收了便當盒扔進自行車前筐里騎上車回家了。
回到家的時候,千代子氣呼呼的站在門口。
和馬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他之前看表還是看的商店街路口那大鐘。
要不是現在沒到法定飲酒年齡和馬肯定會買一瓶冰啤酒,坐在大鐘旁喝上一會兒。
千代子:“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不知道我沒有手表你不是不知道。”和馬坦蕩的回答,然后自然而然的岔開話題“阿茂呢?”
“我把他發配去守電視了!要他注意有沒有哥斯陸的緊急速報如果有,老哥你一定在用木刀砍它的腳皮。”
和馬撲哧笑出來。
“笑屁啊!剛剛——不對,是四五個小時前,警車過來的時候我以為要么老哥你在車里……”
“也可能在車底啊。”和馬不知道為啥忽然想起阿杜的歌詞就接了這么一句。
“不要打斷我!我以為你要么在車里要么在醫院里,結果警官告訴我,你在悠閑的騎自行車遛彎?好玩嗎?”
和馬:“好玩。”
說完他看見阿茂躲在房子的墻角拼命擠眉弄眼,看來阿茂并沒有去守著電視,而是躲起來保護氣頭上的千代子。
千代子直接氣炸了:“老哥!我每次!每次都擔心得要死!我今晚晚飯都沒好好吃根本吃不下!你沒了我就真的變孤兒了!”
“咦,不是還有……嗷!”和馬捂著小腿骨蹲了下去。
無敵的大力士弱點是腳后跟無敵的劍豪弱點是小腿骨,這很合理。
千代子氣鼓鼓的又舉起拳頭但是舉了半天沒想好打哪兒,最后捶了下院門轉身氣鼓鼓的進門去了。
千代子一走阿茂從陰影里溜了出來跑到和馬跟前:“沒事吧師父?”
“你啊,怎么安撫她的?”
“我盡力了啊,沒辦法啊。我還是趕快提升實力,下次咱們一起出去。”
和馬看了眼大徒弟,笑了:“什么鬼?”
阿茂拉起袖子給和馬看手上的淤青:“師父你看,今天為了分散她注意力,我提議比試來著。以前我要稍微讓著她才能維持一個五五開的局面,今天我拿出全力都打不過她。”
和馬回想了一下,千代子今天頭頂沒臨時BUFF啊,難道暴打完阿茂之后她其實氣已經消了所以BUFF過時了?
不對,應該是阿茂還是下意識的收手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然后和馬后知后覺的注意到一件事:“話說,你已經可以打過千代子了?”
“呃……可以打過,但是沒有必要。”阿茂回答。
和馬看了眼阿茂的等級,然后釋然了,這家伙可是帶著沒有說明的詞條,按現在為止使用金手指的經驗,沒說明的詞條是最厲害的。
他能打過千代子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走,回去了。”和馬拍了拍阿茂的肩膀,“對了,自行車騎起來感覺挺好的。”
“是嘛?那我每天花心力維護它也值了。”
和馬看了眼阿茂,有些驚訝,心想自行車還要維護?
他上輩子騎自行車,不爆胎不掉鏈子都不會拿去修的,更別提自己維護了。
阿茂笑道:“我每周都會清灰,看油干不干來決定是不是上油。”
和馬“哦”了一聲,對阿茂豎起大拇指。
“你做得很好啊!”
這時候千代子在屋里大喊:“你們兩個還進不進來啊?”
“進!這就進!”和馬趕忙把自行車停到哈雷摩托旁邊。
阿茂說:“我給這個哈雷也做了一些維護,之前騎這摩托的人對待它太粗暴了,而且根本不清灰上油,說是騎了一個月,跟騎了一年似的。”
“你還會修摩托?”和馬又驚了。
“啊,我寒假的時候在汽修店打過工,做力氣活,然后順便跟著老師傅們學了一下,只是清灰上油沒問題的。”
——哇,這徒弟真好用。
和馬再次復讀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你做得很好啊!”
阿茂靦腆的笑了,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說:“對了,梅雨快到了,到時候天天下雨,我想弄個棚子來停摩托和自行車。”
和馬看看天:“棚子嗎?”
日本的梅雨季他去年就體驗過了,跟上輩子南方的回南天一個吊樣,整天綿綿細雨,啥玩意都是濕的,是該弄個棚子給交通工具們遮風擋雨了。
阿茂說:“附近就有工地,我曾經去做過工地進出交通指揮……”
“你怎么什么都做過?”
“我要攢學費啊。我又不會寫歌不會拍電影,不能像師父你那樣賺學費,只能打工了啊。”阿茂頓了頓,繼續剛剛的話題,“反正,我跟工地還挺熟的,到時候弄點他們不要的邊角料,在墻內這邊打個棚子。大雨擋不住,但是梅雨季節的小雨應該能行。”
和馬點頭:“好。等梅雨季節過去,臺風要來的時候,再把車子收到屋里去。”
阿茂也點頭:“就是這樣。我看天氣預報員說過好幾次了,今年是厄爾尼諾現象年,臺風會比較多比較猛。”
“是啊,今年的梅雨感覺也會來得很早。”和馬接口道。
話音沒落,屋里傳來千代子河東獅吼:“我家門外的臺階是有膠嗎?你們兩個都站了多久了?”
和馬:“進來了進來了!”
進了屋,他剛要換鞋,千代子就吩咐道:“洗澡水我新燒了一缸,你餓了就吃飯,不餓先洗澡。你這汗臭味,我隔著老遠就聞到了。”
和馬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服,確實一股汗味,畢竟他剛剛從橫濱騎車騎回葛氏區。
“好好,我先洗澡。”
這時候高見澤學姐揉著惺忪的睡眼從二樓下來:“要我幫忙嗎?”
千代子秒切換面容,進入老好人房東模式:“不了,高見澤你好好休息吧。白天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忙了。”
“嗯,那我繼續睡了。”高見澤長長的打了個呵欠,轉身回樓上去了。
和馬:“花城學長睡得是真的死啊,千代子你這么嚷嚷他都不醒。”
千代子隨口應道“喝酒了吧”,然后繼續催著和馬去洗澡。
桐生道場的夜晚總算是落下了帷幕。
三天過去。
這天下午,白峰彰和往常一樣去麻將館接他老爹回家。
白峰總吾喜歡打麻將,他曾經對白峰彰說過,在組里的生意中賺一個億,也不如在牌桌上賺1000來得快樂。
白峰彰不理解這種感覺。
實際上,白峰總吾的許多決定,他都不太理解。
比如把自己的女兒立為少主這件事。
日本極道不一定世襲,老組長指定少主也得看組里的人望。
白峰總吾如果指定組里的舍弟頭坂田晉作當少主,那白峰彰也沒什么意見。
甚至白峰總吾指定若頭關俊二來當這個少主,彰也不是不能接受。
當然了,以白峰彰對那兩人的理解,就算老頭子指定了他們,他們也會進諫說讓彰來擔任少主,自己必當全力輔佐。
但老頭子指定了彰的女兒擔任少主。
這簡直就像在故意刁難彰一樣。
彰的好友里一直有人慫恿彰獨立出去,反正現在白峰會是關東聯合的直系了,獨立出去自己成組的話,至少也是個二代組。
但彰沒有同意。
自己在白峰會,老頭子鞍前馬后的操勞那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么就這樣讓給女兒。
雖說就算組到了自己手里,將來也一定是要傳給女兒的,但越過自己可不行,絕不能答應。
好在現在老頭子身體還不錯,彰還有時間去謀劃。
殺了女兒這種事當然不會去做,但是可以把知道老頭子口諭的人都一鍋端,然后嫁禍給敵人。到時候自己臨危受命力挽狂瀾,順理成章。
至于雨音,她不是喜歡玩音樂嘛,讓她繼續玩音樂去,這不正體現了作為父親的溫柔嗎?
彰坐在防彈的林肯車里,看著麻將館前一成不變的街景,盤算著這些。
他把防彈玻璃搖下一點點,讓手里雪茄的煙能飄出窗外。
老頭子說過這樣很不謹慎,容易被暗算,但彰并沒有聽。
只是一個小縫而已,難道敵對組織還能找神槍手透過這個小縫把他白峰彰打死?
彰不以為意的抽著煙,還把車窗開大了一點點。
每次來接送老頭,都是他最熱衷謀劃“大計”的時候,沒點煙提神怎么行。
有人拉開車門。
彰趕忙把還有半根的雪茄按滅,然后搖上車窗。
做完這些他扭頭對老頭說:“爸,今天下來得比往常晚一些啊。”
說完彰才感覺到不對勁,他仔細一看坐進車來的人,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他爸白峰總吾,而是白峰總吾的影武者川原。
影武者這招,也是日本上流社會的傳統了,明治維新之前,是個大名都有影武者。
川原看著驚訝的白峰彰,笑道:“少爺,這一路上多多指教了。”
白峰彰臉色驟變,轉身就要開車門落跑——
興繼尚看著被反坦克地雷炸飛上一層樓高的空中,然后重重摔下來側翻了幾圈的林肯防彈車,用無線電下了第二個命令。
“去補刀,用‘風鈴’。記住,不要說中文,那就太刻意了。”
話音落下,一輛遮住牌照的本田轎車駛入他望遠鏡的視野里。
正好這時候渾身是血的白峰彰推開已經變形的車門,滾到馬路上。
以興繼尚的經驗,白峰彰就算不補刀,大概也活不了了。
但這并不重要,就算他已經是個死人了,也要用“風鈴”在他尸體的腦袋上開幾個洞。這樣才有儀式感。
興繼尚看著自己的手下用福壽幫稱為“大黑星”的手槍,在還有半口氣的白峰彰腦袋上開了幾個洞。
福壽幫總用大黑星補刀,日本極道便覺得大黑星的槍聲仿佛風鈴的鈴聲,聽到就能感受到涼意,開始管它叫“風鈴”了。
興繼尚的手下迅速給車上每個人的腦袋上都補了幾個洞,麻利的上車一溜煙走了。
然后躲著的極道下級組員這才顫顫巍巍的出來,確認狀況。
“真沒種。”興繼尚說了句,隨后收起望遠鏡,扭頭對自己的跟班做了個“撤”的手勢。
于是真拳會的人迅速的撤退了。
這天晚上,桐生和馬看電視新聞,才知道又發生了爆炸。
他打起精神正要仔細看新聞里說了什么,結果門鈴響了。
和馬預感自己也不用看新聞來搜集情報了,便站起來往道場去。
他打開道場通往院子的門,果然看見錦山平太正好繞進院子里。
于是他一指坐墊,也不多說啥,自己先入座。
錦山平太很少見的采用正坐的姿勢坐下,一臉嚴肅的看著和馬:“今天下午四點左右,白峰總吾和白峰彰被炸死在白峰會經營的麻將館前。”
和馬皺眉:“炸死?是……上次炸神田川警署的人干的?”
“這個……”錦山平太深呼吸,“恐怕不是,這次是福壽幫下的手。他們在不久之前就用同樣的方式,干掉了稻川會的會長。”
和馬:“什么樣的方式?”
“用反坦克地雷連人帶防彈車一起炸飛,然后用‘風鈴’補刀。”錦山平太說著又深呼吸了一口,“唯一的不同是,稻川會的時候,他們還用反坦克火箭筒干掉了護衛車。白峰會這次沒護衛,所以只用了一個地雷,遙控起爆。”
和馬表情嚴肅,等錦山把話說完。
“現在關東聯合已經進入戰時狀態,各組開始集結若眾了。”
說完這句,錦山就閉上嘴,看著和馬。
于是和馬開口問道:“北川……白峰雨音人在哪里?”
“我來之前收到消息,她被白峰家的車子接回白峰會總部了。現在她是白鳳家最后的直系血緣繼承人了,葬禮啥的沒她不行。”
和馬深吸一口氣。
錦山平太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開口道:“我知道桐生你跟白峰雨音是好朋友,但是這次的事情只怕你也參合不上。你總不能這時候殺進白峰會吧?會跟白峰小姐成為死敵的哦。”
和馬想了想,確實如此。
就算要去,也得是白峰主動求救。
于是他向錦山平太確認道:“你能不能確定白峰在自己組里有行事自由?”
“她當然有。今天會有一個簡短的儀式,儀式結束之后她就是白峰會的會長了,她說了算。而且根據我的了解,白峰會的坂田晉作,還有關俊二都是非常忠誠的老派極道,他們會服從白峰小姐的指令。”
錦山平太說完,和馬再次向他確認:“你能保證你說的話可靠?”
“能。”錦山平太回答道。
“好吧,那就只能等了。”
“您要等什么?”錦山平太問。
“也許是一個電話,誰知道呢。”和馬說著站起來,向院門走去。
雖然已經接近梅雨季節,但東京天黑得依然很快,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
和馬出了道場,站在緣側的木地板上,抬頭想看月亮,卻發現天空云層密布。
忽然,和馬感覺到有冰涼的觸感溫柔的拂過自己的臉頰。
梅雨來了。
和馬把手伸出屋檐,掌心朝上,感受著細細的雨絲。
他看了眼昨天才和阿茂一起搭好的雨棚,阿茂的自行車和過門之后尚未騎過一次的哈雷摩托并排停在雨棚下面。
白峰雨音送走了又一波來慰問的二代組織的組長們,還沒松口氣,坂田晉作就拉開拉門進來說:“小姐……”
“又是誰來了?”白峰雨音沒好氣的問,同時抓緊時間活動因為正坐太久麻掉的腿。
“是福祉科技的柴生田久律師。”
白峰雨音一聽這個名字,就皺起眉頭:“不見!我們和他們又沒有生意往來,見他不如去見公交車司機公會的大叔們。”
白峰雨音畢竟跟和馬一起探尋過神田川連環冰箱藏尸案,對福祉科技很沒有好感,連帶著對這位柴生田久沒什么好感。
坂田晉作面露難色:“他……拿著老爺子的介紹信,說老爺子和福祉科技有秘密交易,這個就是憑證。”
白峰雨音皺眉:“爺爺有秘密交易?連你這個舍弟頭都瞞著的秘密交易?”
“嗯……我確實感覺老爺子最近有什么東西瞞著我。但是我沒有主動探究,畢竟老爺子希望我主要管打架,提升組里的戰斗力。”
白峰會不是武斗派起家,所以之前一直都是二代組,在極道的世界里不能打是致命傷,其他方面再強也沒法往上爬。
白峰之虎坂田晉作,很長時間就是白峰會唯一的牌面武力。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自從雨音開始學神道無念流,戰斗力很快就超過了坂田晉作。
現在除了白峰雨音,理論上白峰會還有個平時給白峰雨音當陪練的門客木村信盛武力超群。
坂田晉作看著白峰:“所以,要見嗎?小姐不想見我就把他趕走?”
白峰雨音思考了幾秒,忽然問:“桐生和馬沒來?”
“沒有。也沒有打電話來。”
白峰雨音撇了撇嘴,然后說:“你帶柴生田久過來。你也在旁邊,我們一起聽聽他要說啥,你來判斷真假。”
“這……”
“我又不熟悉這些東西,只能你來判斷。”
“好吧。”坂田晉作轉身向外走去。
他一走白峰雨音立刻站起來,活動麻掉的腿。
就算是習慣了正坐姿勢的日本女性,坐這么久該麻還是麻。
何況白峰是搖滾少女,平時最討厭正坐,喜歡像男人一樣的盤腿,這回可把她折磨壞了。
她正倒騰腿呢,坂田晉作回來了,一看白峰這模樣,轉身按住跟在身后的柴生田久,不讓他走到可以透過門看到客廳里場面的地方。
趁著這個時間,白峰雨音整理了一下和服的下擺——她今天一身振袖和服,這是極道的“正裝”。
白峰重新正坐后,坂田晉作才把柴生田久放了進來,然后自己跪坐在柴生田久身后。
這樣方便坂田晉作對白峰雨音使眼色,一旦有事發生,還能直接從背后讓柴生田久涼快涼快。
柴生田久一副不習慣這種場面的拘謹模樣,還看了看身后的坂田晉作,這才一臉為難的說:“這個,我們福祉科技和白峰總吾先生的生意可是秘密……”
“這里沒有外人,你要么說,要么滾。”白峰雨音冷冷的打斷他。
柴生田久很做作的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才說道:“是這樣的,總吾先生和我們有個交易,我們向他提供福祉科技的最新成果,包括可以隨意煽動去干任何事的歌迷,以及……”
“你說什么?”
柴生田久再次擦汗,才繼續說:“我說可以隨意煽動去干任何事的歌迷……”
“我可是錄音了。”白峰雨音說。
柴生田久擦了擦汗。
這個瞬間,白峰懂了。
這家伙一直表現出這個樣子,就是為了今后可以辯解說這是被逼迫的。
他本人就是律師,知道怎么樣讓錄音無法成為呈堂證供。
何況白峰其實并沒有錄音,她今天下午還在唱搖滾,突然被告知爺爺和爸爸死了,回家就被套上不習慣的振袖和服,做了個簡單的儀式成了代理會長,然后就一波一波的接待訪客。
柴生田久又是突然造訪,她哪兒有時間準備這些啊。
白峰雨音喝到:“滾出去!”
柴生田久沒有動,而是繼續說道:“總吾先生在我們的幫助下,對福壽幫的頭目張先生發動了襲擊,這次想必是被報復了。”
本來想物理逐客的白峰停下來,看著柴生田久的臉。
柴生田久繼續說:“如果白峰小姐想要報仇,我們這邊還有一項新技術,可以用歌聲激發斗志……”
“滾出去!”白峰忽然大怒,“我才不要你們那種旁門左道!拿著你的藍色魚肝油,給我滾!”
柴生田久還要說什么,坂田晉作出現在他身后。
他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被刀子抵著腰,大部分人表情都會變。
“這邊請,柴生田久律師。”坂田晉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柴生田久乖乖的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坂田晉作回到房里。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殺了爺爺和爸爸的是福壽幫嗎?”白峰雨音問。
“現場許多人都看到了,來補刀的人使用‘風鈴’,福壽幫用這個來補刀,這是他們宣示‘我為此負責’的儀式。最重要的是,不久前稻川會的會長才被用同樣的方式干掉。”
坂田晉作說完,頓了頓,才繼續道:“但是我覺得就這么判斷是福壽幫,不太妥當。正因為太容易確定是他們,所以才要留個心眼。”
白峰:“你這是開始教我在極道世界生存下去的訣竅了?”
“不,我只是隨便說說。我快40了,中年危機,變啰嗦了。”坂田晉作兩手一攤。
“雪子阿姨還好嗎?”白峰問。
“好著呢,順便她人也來了,正在后面幫忙張羅接下來的事情。”
白峰雨音嘆了口氣。
坂田晉作:“不用在意,雪子嫁給我的時候,就做好了有一天要參合進這種事的心理準備。我倒是覺得她會覺得這酷斃了,畢竟她曾經是女番長嘛。”
番長,其實就是學校里不良們的“老大”。
“從雪子選擇當不良的時候起,這就是她的命運了。”坂田晉作如此說道。
白峰雨音垂下目光,低聲呢喃:“命運啊。搖滾的精神,就是對命運的反抗。”
坂田晉作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起身離去。
柴生田久離開白峰會之后,隨便找了個路邊電話亭,停下車鉆進去。
他從零錢卡里取出幾個五百日元的鋼镚放在電話上面,扔一個進投幣口,熟練的撥號。
片刻之后,那邊接起電話:“喂?哪位?”
是個年輕的男聲。
“我是柴生田久。”柴生田久自報姓名。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換成了一個蒼老低沉的男聲:“柴生君,怎么了?”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我剛剛去跟你孫女推薦我們的技術……”
“柴生君,你急什么?我有告訴你讓你等著就好了,不是嗎?”
“合川先生要得到成果!”
“他會得到成果的!如果他得不到,那一定是因為你亂來。柴生君,沒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孫女,相信我。”
柴生田久沉默了幾秒,這才嘆了口氣:“好吧。”
這個瞬間,他忽然有種感覺,覺得電話那邊的“老妖怪”,有著跟合川先生差不多的氣質。
那是能把別人的靈魂和意志玩弄在鼓掌間的怪物的氣質。
柴生田久背后出了一層冷汗,連帶著說話也恭敬起來:“是我僭越了,之后我會靜觀其變。”
“這樣就好。當然,做生意嘛,講究誠信,我可以給你一個最后時間表。最遲在我出殯的那天,我孫女就會給你打電話了。你有把自己事務所的電話留給她吧?”
“我留給了那個叫坂田晉作的。”
“那就行了。那么我先掛了,我還要給我的老朋友川原桑守靈呢,他當了我那么多年影武者,我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可惜啊。”
話音落下,那邊掛斷了電話。
柴生田久不關心什么川原桑,他只想趕快離開這個老妖怪,電話機仿佛成了老妖怪的式神,正代替老妖怪默默的盯著他。
理論上講,“白峰總吾”的尸體現在應該在由入殮師化妝,那個老妖怪肯定會安排得滴水不漏。
恐怕不光白峰會的干部,韓國人、福壽幫怕是都不知道這次死的是假貨。
柴生田久用微微顫抖的手收起剛剛才擺到電話上的鋼镚。
因為手抖得太厲害,還有一枚500日元的鋼镚從他指尖落下,掉在地上咕咕嚕的一路滾出電話亭,滾到不遠處的下水道進水口,透過鐵欄掉了下去。
又過了好幾天,雜七雜八的事情終于都干得差不多了,葬禮定在了后天。
這天晚上,白峰雨音久違的換上了水手服。
這次她換的夏裝,而且她的水手服特別改過,加了很多鏈子之類的小裝飾,裙子后腰上還縫了一塊飄帶一樣的布,總之這水手服已經被她改得可以直接上臺唱歌。
她不知道再過二十多年,這種類型衣服會被稱作“打歌服”,許許多多年輕漂亮的美少女會穿著這樣的衣服在舞臺上唱唱跳跳。
白峰雨音換好衣服,背上吉他,再提上嶄新的書包——不是她吹,這書包從她買回來就沒用幾次。
現在書包里裝的也不是課本,而是這些年她創作的歌曲的樂譜。
盡管是沒什么人喜歡聽的曲子,但這是她的心血。
她站在鏡子前,鏡中的人又是北川沙緒里了。
她轉過身,關掉正在播放厄爾尼諾現象的科普教育片的電視機,看也不看墻上的掛鐘——現在已經快夜里一點了。
北川沙緒里穿過因為即將到來的葬禮而掛滿了白花和黑綢緞走廊,出了白峰會總部的玄關。
她停下腳步。
過早來臨的梅雨淅淅瀝瀝的下。
白峰會的眾人站在雨中,密密麻麻。
坂田晉作和他的妻子雪子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半天會的干部們。
“你們要阻止我嗎?”白峰雨音問。
坂田晉作搖了搖頭:“我們是來告訴小姐,我們幾個高層已經商量好了,小姐如果不回來,就由我來接任會長。所以,小姐,請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說完他向白峰雨音鞠躬。
然后他的妻子雪子也跟著鞠躬。
緊接著白峰會全員齊刷刷的鞠躬,肅殺的空氣彌漫在白峰會總部那奢華得庭園里。
白峰雨音點了點頭:“知道了,讓開吧。”
下一刻,白峰會的眾人仿佛摩西分海一樣,讓出了一條路。
白峰雨音昂首挺胸走下臺階,向大門走去。
經過坂田晉作身邊的時候,她說:“不管要做什么,先辦完葬禮吧。”
說完,也不等坂田晉作回復,她大踏步的邁過白峰會的大門,向遠方走去。
雨之音,延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