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一步出來守在門的韓同港和平果都上來了,一邊一個,老大關切地問著:“你怎么這么久?”
“這也太傷自尊了吧!?進去就讓我蹲著問話,蹲得稍慢了點就踹了我兩腳……我這么胖我蹲下我容易么我。”田園又撫撫大肚腩子,看韓同港和平果沒事一樣,這倒奇怪了:“咦?你們怎么沒事,還呲笑?”
“我是報社的,他們對我當然客氣點了。”韓同港笑了笑。再看平果,平果做了個蘭花指拽上了:“我長這么可愛,警察叔叔不會為難陽光男孩的。”
“啊呸……一個妓者,一個騷貨,凈他媽欺負老實人呢。”
田園氣鼓鼓地罵著,罵著的功夫還不忘回頭看看派出所藍白相間的門臉,生怕又被提留回去似的。三個人相隨著,攔了輛出租車,上車的時候幾輛警車鳴著笛從街道上快駛而來,直進了派出所大院,一瞅就是又抓人回來了,田園膽子可沒肚子大,看著架勢,又是緊張地吸吸鼻子,看也不敢看了,平果卻是問著老大韓同港到底怎么回事,在派出所呆著凈見抓人了,韓同港在報社消息靈通,一介紹說是公安系統的打搶反騙百日攻堅大行動,聲勢挺大,當晚就是為了專題報道的事加得班,可沒成想還沒回來呢,二兄弟就被行動給捋了。
一提到這個,韓同港聽得后座倆室友都咂吧著嘴嘆氣,立時住口了,回頭看了看,老三失魂落魄、老四蔫不拉嘰,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興味索然了。
下車、回家,天色已經大亮,進門三個人耷拉著腦袋,疲憊地坐到了椅子上,不過都沒有睡意,折騰了一夜,又是問三個人的工作單位,又是問帥朗近些日子的詳細行蹤、當然缺不了追問平時的個人表現,經常來往的社會關系什么的,把仨人問得頭昏眼花,不過問也白問,四個人除了喝酒打屁瞎扯淡,平時各上各的班,至于更詳細的情況誰也說不上來。
“二哥不會有事吧?”平果進門坐下了,喝著水,看著不吭聲的老大、老三。一說到這個,三人都靜默了,老三表情無奈之至、老大撇嘴為難之極,瞧著這樣,反倒和帥朗不是同學的平果重重一頓杯子:“說話呀?別有事了都裝孫子啊,平時咱們有什么事二哥可從來不擱著不管,不能他有事了,咱們傻站著吧?”
“連人都不知道被帶那兒了,你讓怎么辦?”田園嘆道。
“按你們說的,要是襲警了,還打了好幾個人,這事小不了。”韓同港幾分憂慮地斟酌道。
“那也不能不管呀?”平果也是心里沒了主意,強自叫囂著。
“那你說怎么辦?我們聽你的。”田園噎了句。
“我……我那知道怎么辦?”平果被問住了。
哥仨沒轍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大山東人,田園和平果陜西人,平時有事都是不自覺地聽帥朗的主張,這回一出事才發現,敢情仨人好賴主張還都拿不出來。
一下子仨人都不吭聲了,都想做點什么,可都不知道該做點什么,韓同港手抱著頭仰靠著椅子,在想著大學時光,那次帥朗挺身而去拉架,結果是他被當刺頭胖揍了一頓,倆人的戰斗情誼就是那時候結下的;田園歪著頭,也在想著二哥,大學時僅僅是幾面之緣,剛畢業時手頭拮據,蹭吃蹭喝蹭房住,帥朗從來不說個不字,平時不覺得什么,這人有事了自己幫不上什么忙,才覺得難受得緊;還有平果,卻是在想著和二哥在飯店、在KTV瘋玩,換著大盞灌酒、掏著兜底買單,微醺了相攜泡妞,喝高了醉臥街頭,每每讓平果羨慕帥朗活得那叫一個瀟灑痛快。
不過歸根結底還是四個窮哥們搭伙,即便是四個人綁在一起,力量也是那么地渺小和微不足道,在遭遇生活的厄運時,除了喟嘆、除了等待,除了聽天由命,再沒有能力做其他之想。
“我試試找找我們報社主編吧,沒準能幫上點忙……”韓同港嘆了句,這時候該他拿主意了,摸著手機,看看時間尚早,摩娑的良久,這個電話卻是拔不出去,難為地說著:“這可怎么說呀?我就說……我一同學把警察打了,去找找人,托托關系,把人撈出來,你們倆知道不知道,帥朗到底還有沒有其他事,別還有其他案子啊?”
“沒有吧,警察沒問什么呀,就問常和什么人來往,經常去什么地方吃飯、玩,怎么地,他們什么意思嘛。”田園撓著腦袋,回憶著,揣不清警察的路數了,其實問了一夜,想想凈是些扯淡話,根本沒有實質性的問題。
“有了……我有辦法……”平果靈光一現,騰地起身了,奔進帥朗的臥室,衣服柜、床頭、抽屜亂翻一通,眨眼摸了個小本出來了,是名片夾,倆人正不知道平果什么意思時,就聽平果釋疑著:“二哥交際范圍比咱們廣,他認識的朋友不少,沒準誰就能幫上忙……咱們挨個打打電話告知一下……”
“哎,對呀。這辦法不錯。”韓同港接著名片簿,田園湊上來也出著主意:“要不,告訴他家里一聲?”
“告個屁呀,他爸就是警察還用你告,再說就告也白告,就爹心疼娃還有后媽呢,兩年多了都沒回過家,是個像樣的爹早找來了。”平果忿忿說著,田園一聽,很郁悶地閉嘴了,更覺得應該做點什么,其實這里幾乎就是二哥的家了,過年都在這兒過的。
“這個……程拐,一塊喝過酒,賣盜.版的那貨……”韓同港看著號碼,拔著手機,通了……
“誰呀……哦哦……想起來了,老韓啊,報社老妓唄,哈哈……什么?帥朗被抓了,什么事?……啊?咦喲他大爺的,這孫子真帥啊,回頭出來我得好好請請他,掉個了啊,他小子原來是被警察揍的料,這會敢襲警了?……哈哈……什么?幫忙?我說哥哥哎,你去幫幫試試去,這忙誰敢幫他?誰又幫得了他……甭著急,那小子命大著呢……出來告我一聲啊……”電話里流里流氣的聲音回著,先迷糊后驚訝,胡扯了一通掛了電話。
“喂喂……程洋……嘖……”韓同港說著說著電話就盲音了,尷尬地放下了。
“大牛……是我,帥朗同學韓同港,帥朗被派出所抓了,我問下……”
“沒事…沒事…揍一頓就出來了,啥逑大事。”
“哎喂……大牛……”
又掛了,三人有點哭笑不得了,這做.愛間隙還打擾人家,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這幫朋友著實也讓三人納悶,聽著帥朗出事根本不著急,聽口音把這事當家常便飯了,又拔了幾個都認識一塊喝過酒來過光明里胡同的,不是根本就沒當回事,就是愛莫能助,即便是有心想幫幫的,一聽是襲警了,得,一邊涼快去,哥們最怵警察,你讓我怎么幫去?
“這個……王小帥,二哥剛給他掙了一筆,出面問個準信總行吧,好歹是小老板……別說什么事,襲警那事嚇人。”田園翻著名片簿,找到了王小帥,嘉和超市老板的電話,韓同港依言拔了過去,把電話給了田園,這王老板看樣剛醒,糊里糊涂接著一問是帥朗清醒了點,帶著夢話的口吻回拒著:“……哦喲,這孩子怎么這樣,真可惜……這個,實在不方便,我在外地,再說我就在中州也幫不上這忙不是?咱和公安不打交道呀……你們想想別的轍……”
“王八蛋……”田園有點氣憤,悻然把手機扔到了桌上,韓同港無聊的拿起手機安慰著:“人情從來就這么淡,像咱們這號沒品沒位的,又是外來戶,人誰看得起咱呀,別說幫忙了,說句話都揚著腦袋。老話說什么來著,屎難吃、人難求吶。”
“我就不信了,二哥這么仗義,到關鍵時候能沒一個人肯幫他。”平果翻著厚厚的名片簿,找著,一頁一頁翻著,一把奪過韓同港的手機,拔著……
發現了一個名頭很大的人物,華辰逸,不過電話拔過去沒人接。
還有副總陳昂,看職位也不低,一問,好像對此人沒什么印象。
又找了張華泰汽貿劉秘書的電話,一問是個女的,對帥朗有印象,不過人家委婉地說著僅僅是一面之緣,這個忙還真幫不上。
分別找到了幾個貌似經理、老板、批發商、制作商的電話,一個一個挨著拔過去,客氣點的婉拒、不客氣的在外地、再不客氣點,一聽這事立馬掛了,還有不知道什么態度的,電話都不接,十幾個電話拔過去,田園和韓同港愣眼看著,漸漸地不服輸的平果變得越來越焦躁,又拔了個不理會的,氣得揚手要摔手機,韓同港緊張地伸著:“哎哎……別摔,那我的手機,要摔摔你的。”
“唉……二哥都這樣了,你還心疼手機。”平果收回了手,撒氣似的又翻著名片簿,不死心地拔了個號碼,現在挨個拔了。田園在旁觀瞧著打著哈欠勸著:“算了,打也是浪費電話費,等消息吧,今兒回不來,咱們想法子給他送送鋪蓋卷,我看這回輕不了。”
“那送也得有個地方呀?”平果不悅地斥道,話雖難聽,不過感覺這預備工作沒準還真得做做……韓同港正要說什么,電話里話音出來了,很蒼老,很醇厚,很簡約:“喂?誰?”
“喂,您是古先生吧……哦,我是帥朗同租的朋友,他昨天晚上被警察抓走了,我在他的東西里翻到您的名片了,就告訴您一聲,看能不能幫幫忙,我們連他在那兒也不知道……對,昨天晚上快十點吧,我們都外地人,在這兒沒什么熟人……問了好多人都不肯幫我們。”平果低三下四的口氣,很稚嫩的哀求著。
電話,沉默了良久,就在三個人以為又要重蹈覆轍的時候,傳來了一絲曙光,那聲音沒有斷,又響起來了:
“你們在哪兒?我馬上過來。”
…………………………
…………………………
“就應該是這兒了。”
上午差一刻八時,寇仲駕駛著新購置的奧迪停在二馬路街邊臨時泊位,指著一幢不起眼的小單位,側頭向著副駕上的古清治解釋著:“我和這個肖所長不熟,是通過張區長打聽的,這段搞什么打搶打騙百日會戰……”
“打搶反騙百日攻堅。”后座的韓同港糾正著,一糾正居中坐著田園掐了老大一把:“別插話,就你能呀?”
被打斷的寇仲笑了笑不以為忤,這個大個子中年人圓臉堆笑,看著身家不淺,不過一點派頭也沒有,點點頭道著:“對,打搶反騙百日攻堅,重點整治雙搶和詐騙類案件,市公安局成立了個工作組,指揮部就在這兒,據肖所長說昨天帶人去的是指揮部來的人……詳細案情他也不知道,不過人應該被關在這兒。”
寇仲說得吞吞吐吐,斷斷續續,俱是打探來的消息,也費了不少周折,說完了,古清治看著這個地方出神了,沒有吱聲,而后面已經沒主意的仨,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還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不過三個人此時對寇仲和古清治是感激得緊,一接著電話倆人駕著車就來了,有了先前沒人搭理的那茬,三個人都覺得這份人情可大了,而且有點奇怪帥朗怎么會認識這么倆位,看穿著和車,應該都是老板一類的人物了。
“這樣吧……小韓,田園,你叫平果對吧。”古清治半晌換了一副和靄的面色回過頭來,這仨位湊上來,有田園在座位有點擠,不過此時都感覺不到了,側耳憐聽著長者的教誨,再說這位大爺,慈眉善目。就聽他安排著:“這事交給我吧,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有消息我及時通知你們,現在情況不明,再怎么動也是于事無補。”
“可這……我們……不能幫點什么?”平果有點不忍。
“呵呵……襲警是個偶然事件,而且并不重,這倒不是個什么事,既然來這里了,那應該是涉及什么案子了,要沒事你們就杞人憂天了,他自己就會出來;要有事肯定就不是小事,你們等在這兒,他也出不來……你們說呢?”古清治和靄地說著,看著三個小伙,慈詳地笑笑,這話很中肯,三個人相互說服不了,不過此時都點點頭認可了。
“那都上班去吧,有事再過來。”韓同港開著車門,后座擠得厲害,早想下來了,古清治安排著寇仲送人,不過這仨那再好意思,堅決辭掉了,老大招著手攔出租車,小平果機靈,走到了車前,站到了副駕的位置示好的笑著給古清治鞠了一躬,古清治也開門下來了,笑了笑道著:“怎么啦,小平果?”
“古爺爺,拜托您了,我們仨都是外地的,實在沒辦法才想這轍,也就您出面幫我們了,您一準行的。”平果恭維著。
“要是進去的是你,帥朗也會這樣幫你?”古清治笑著突來一問。
“那還用說,我們幾個真不如他,要是他,早自己想出辦法來了。”平果很肯定地說道。
“車來了,去吧……當朋友做到這一步已經難能可貴了。”古清治抬手示意著,韓同港和田園在叫著,平果一步三回頭,很期待,很相信地看著古大爺成竹在胸的態勢,直覺得找對人了。
人走了,三個人招著手走的,古清治再回到車上時,那份篤定的神態不見了,看著面前不遠處標著中州市公安局信息監控中心牌子的單位,白色的外墻,進出盤查嚴格的崗哨,不大的院子里忙碌地進出著警車,應該是臨時的指揮部,四層的小樓,灰色的,根本無從知道里面的情形。這些東西在他的眼里原本不值一曬的,每每大的行動都有類似的噱頭,其實聲勢一大,有經驗的基本就望風而逃了。
不過這一次,有點為難了,出乎意料的事太多,馮山雄手下幾個人不過是去試試帥朗遇事的反應,卻不料三個被打得頭破血流,讓古清治對帥朗的認識又進了一層,多有意外驚喜的成份,只不過眨眼驚喜就成了為難。
是很為難,民不斗官、匪不斗警,這個平衡誰也打破不了,寇仲也同樣看著眼前這個森嚴的地方,為難地小聲問道:“師爸,這可怎么辦?剛才我沒敢說,要能進到這里,肯定就不是小案子,看來我們小看帥朗了,沒準這小子還背著什么案底呢?”
“不會,絕對不會。涉案有可能,他有順手牽羊的毛病,不過背案底,應該不會。”古清治搖搖頭。
“那也不是小事,打搶反騙是全市警察聯動,一般小案子派出所、分局就處理了,到不了這兒。”寇仲判斷著。
“找找你這些年積下的人脈。盡人事聽天命吧,能幫多少幫多少。”
“哦,那沒問題。”
“走吧。”
車發動著,寇仲答應著,緩緩地起步了,對于這倆名,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也只能抱著盡人事、聽天命的態度,車行駛著,古清治有點感慨、有點力有未逮的喟嘆,隨意地問著:“寇仲,這幾個小伙讓我想起了你們幾個那時候的樣子……你說要是你進去了,外面還會有誰想著?”
“呵呵……我看除了黃曉那腦袋不靈光的,應該沒人了。”寇仲道,笑了笑。
“這就是了,薄財易得,重義難求呀,這孩子身上讓我看到很多我們缺乏的東西……盡力而為吧,能不能出來,看他的造化了。”
喟嘆了句,古清治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后靠著車座閉上了眼睛,這句話同樣觸動了寇仲的那根心弦,默不作聲了。
這一日,韓同港回到了晨報報社打著哈欠校稿,田園依然是青龍電腦城忙著迎來送往,平果在廣告公司一個人躲在屋里生悶氣,古清治和寇仲倆人忙著在找關系托人打聽消息,一直到中午,仍然是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