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爭暗斗這許多曰子,終于面對面地站在一起了,秦苒看到這個并不算陌生的人突然想起來了,那天同樣是林總帶著人去賣回自己公司的出貨時,這個人就混在搬運工的人群里,之所以能想起來,是因為這個人很黑的膚色和那雙很亮的眼睛,對了,當時是在幸災樂禍地謔笑。
不過沒有笑到最后,而且現在也笑不出來了,帥朗很嚴肅、很深沉,又像很無奈地看著林總一干人。
已經見過了,這位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得多,臉上永遠掛著一份很親和的微笑,像隨時要給人鞠躬握手一樣,不過這回可沒準備示好,雙手互扶著放在腹部,在離帥朗兩米的距離閑適地站立著,這個距離帥朗突然想起盛設計師的理論,五十公分是友好的距離,那么這么遠,應該是心里還有所防備。
對,防備的很嚴,這幾曰飛鵬旗下所有批商都控制出貨,除了一些熟客戶,百件以上生人一般拿不到貨,帥朗讓大牛找批商搗點鬼低價收點貨都沒有辦到,一直看不明白賣貨的這么惜售是什么原因。這個時候嘛,好像明白了,看著林鵬飛臉上的閑適,看著葉育民臉上的得意和秦苒掩飾不住的微笑,有點明白了,這是已經勝券在握,準備開始后制人了。
怎么制人?嚴肅之后的帥朗又像懵然一般,似乎對于仨位猝來者的來意無從知道。
對手的懵然,當然會給這幾位幾分智商上的優越感和成就感,葉育民和秦苒互視了一眼,倆個人微笑中對于帥朗這副打扮和他本人似乎也多了一份憐憫,不過都沒有說話,要把這個開口的機會留給林總。
“認識一下,我姓林,名鵬飛……”林鵬飛友好的伸著手。
帥朗沒動,抬了抬眼皮,似乎有點不識時務地倨傲,不動聲色說著:“甭客氣,我認識你在先,你查我在后,咱們不光認識,恐怕還很了解了……林總,您這是,想干什么?”
“呵呵……就想見見面,認識認識……沒什么其他意思,如果非要說有什么意思的話,那就是還想和你聊聊。”林鵬飛縮回了手,不以為忤,而倨傲的帥朗就顯得有點不識時務了,即便是林鵬飛如此謙和,帥朗翹著嘴巴一笑依然是無動于衷道著:“我們好像沒什么聊的,你要干嘛直接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必客氣呢?”
“你要擋不住呢?”林鵬飛突然問。
“擋得住就擋,擋不住就跑,我這個攤和你們比起來是小攤,可你們公司和中州市場比起來,也是個小攤,死人救不活那叫沒辦法,活人也憋不死,那叫有的是辦法……”帥朗帶著幾分不屑地說著,似乎在故意激怒林鵬飛,又像不知天高地厚地挑恤,不過這個挑恤里留了足夠的余地,那意思就是,我就是個打游擊的,你拿我沒治。
這句話,沒把林鵬飛氣著,倒把葉育民氣著了,剜了一眼,示意的秦苒,那意思好像在說,像這種貨色,根本講不通道理,秦苒狀似很無語地搖了搖頭,這倒也在預料之中,人家本來就是推銷小廠三無產品的,大不了被打回原形而已,照樣沒有什么損失,說起來還賺了一筆,要再細說起來,景區和車站倆個市場讓飛鵬吃了這么大個虧,還不是賺了一點,賺大了,就現在這身份到那個代理手里都是奇貨可居。
“這個我相信……不過我想替你想個更好的辦法,不知道您意下如何?”林鵬飛涵養功夫不是一般地好,微笑著,說了句很提神的話,帥朗眼睛一動,明顯心思動了,就聽得林鵬飛緩緩道出來了:“……這些年手里拿著不三不四牌子,想在中州占一席之地的人不少,不過都倒下了,你是個另類,很聰明,知道一個新品牌站不住市場,就拿我們的品牌來搶我們的市場,這個辦法不但沒人用過,別人根本想也想不出來……不過你再怎么干也是偷偷摸摸,何必呢,直接找我,說不定我也能給你個分銷身份……”
喲?成本忒大了,葉育民和秦苒俱是吃了一驚,飛鵬的代理商市一級光保證金都十幾萬,這幾乎相當于一個專賣權,就這還是適逢其會才能得到,要是有人轉讓這個分銷商身份,價格翻一倍都不止,而林總看來招攬之心很甚,直接排出了這么個有誘惑力的條件。
帥朗笑了笑,餌拋出來了,不過話似是而非,那目的在于勾得你心里癢癢,帥朗像很笨沒有聽到話意一般道:“不是非要偷偷摸摸,沒搶市場以前,我就找你,你會搭理我么?”
是啊,肯定不會,秦苒笑了笑,林鵬飛也笑了,笑著直說道:“沒錯,既然你證明自己的能力了,那你也有這個資格,如果我給你兩個機會,一個是到我公司市場部任職,一個是成為飛鵬的簽約分銷,你會選擇那一種呢?”
很大氣,說話的林鵬飛睥睨表情,那是在擁富聚財已久養成的大氣,輔之以親和的語氣,有一種不容拒絕的魔力,葉育民和秦苒雖有微詞,不過在林總面前總不敢說出什么不同意見,事實上,私營企業這些老板多少都有點獨斷,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林總的這種獨斷就體現在用人不拘一格上。
帥朗沒吭聲,像是心動了,眼珠子也在動,骨碌碌轉著看著林鵬飛,看著秦苒,又看了看葉育民,像有點拿不定主意般的躊躇,林鵬飛笑了笑,覺得自己的奏效了,飛鵬飲業名聲在外,別說總經理親自點將,就公司在人才市場樹個招兵旗,那號人才也不缺。要招帥朗這號無業游民,似乎應該是手到擒來才對,笑著加著砝碼:“……你可以打聽一下,我說話是算數的,我想你應該是有點放不下這兩個市場的利潤吧,我要勸你的是眼光放長遠一點,旺銷的季節最多持續三個月,每年涼秋以后這個行業頂多收支平衡,再往冬春,那是賠錢生意……等到了明年這個時候,主宰市場沉浮的說不定已經易主了,說不定你連今年也支持不下來,而到我們公司任職,最起碼你會有一份旱澇保收的薪水,即便是你選擇分銷,在公司限定的區域內,相當于專賣的身份會給你帶來一份長遠的利潤……怎么樣?我能說服你嗎?”
明白了,是以分銷或者入職來彌補市場的失利,不管選擇那一種,市場順理成章就回到飛鵬的旗下了,這么算下來,倒也不錯,秦苒明白了林總的意思,沒準惜才的心思里還加上了一份委曲求全。
稍傾,三個人等著帥朗點頭的時候,帥朗卻搖了搖頭,笑而不語,那意思好像是不接受。
愣了,林鵬飛意外了,問了句:“你在擔心正濃?據我了解,你和正濃好像沒有什么協議吧?”
“想守約,和簽不簽約是兩個概念……謝謝您,林總,不過現在我們和正濃、渥爾瑪都有約定,我這人在別人看來可有些不齒,可也不至于出爾反爾,聽得出您的條件很優厚,也看得您是真心實意,為這個謝謝您,您的大度很讓我這個背后算計的臉紅……”帥朗笑笑,自嘲道。
這下子讓林鵬飛訝異了,看著帥朗不像矯情也不像自抬身價,看來看去就是看不出像什么來,側臉看了看秦苒、又看了看葉育民,三個人一般般的心思,恐怕是這位不識時務的厲害,還真以為這塊市場在手,別人奈何不得了。
就著袖子抹了把汗,這會站在太陽底實在不怎么好受,帥朗干脆又蹲到了車陰影下,林鵬飛此時才覺得身處的環境,輕拭了拭了額頭,早也沁出了一層汗,再看帥朗這么憊懶和不上臺面的樣子,有點失望地搖搖頭,很像不確定地問著:“帥朗,一生能碰到的機會不多,你確定要為了個口頭協議放棄這個機會?如果放棄,我們可還要站在對立面上,雖然對于你我有點投鼠忌器,可也并不是毫無辦法……真要站到對立面上,你覺得你有贏得機會么?”
“沒有。”帥朗慢條斯理,抽了一根煙點上,景區里不讓抽煙,不過司機都是鉆車底悄悄抽,一點上,又是慢條斯理地看了林鵬飛一眼,煙熏瞇眼的樣子很欠揍地來了句:“不過你們也沒那么容易贏。”
嗯嗚……林鵬飛長長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有點被氣著了,背后的葉育民終于話了,提醒著林鵬飛道:“林總,咱們走吧,天氣這么熱別中暑了,人家根本不領情咱們還留什么情!?”
林鵬飛就著臺階轉身了,準備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了,帥朗卻是席地而坐,瞧也不瞧的樣子,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很讓林鵬飛有點反感,特別是知道這幫人的出身和使用的半黑半白手段之后,很想當然地要把帥朗這個態度當成有所恃了,只不過這種所恃在林鵬飛看來還是不上臺面,永遠是囂張一時,依憑不了一世。
可惜么?有那么點。林鵬飛駐足,看了看又想了想,掏了張名片示意秦苒給帥朗送去,秦苒接到手里,款款幾步,踱到了帥朗面前,雙手伸著持著名片,帥朗笑了笑,接到手里,看了眼,就聽林鵬飛招呼著:“……想通了就來找我,位置和機會都留給你,能做成什么樣看你的本事了……”
“呵呵……其實不用想就是通的,林總您別客氣,我知道你準備把我們趕盡殺絕。其實無所謂,從我們搶市場的第一天起就準備走,可不能把市場丟了再落個出爾反爾,出賣合作伙伴小人的罵名吧?我們本來機會就不多,以后誰還敢和我們再合作。”帥朗笑了笑,無所謂地說著:“林總,既然趕盡殺絕了,不至于尊嚴都不給我們留點吧?”
“好,到時候一定成全你……”
林鵬飛頭也不回,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步履不再遲疑了,大踏步走著,落下幾步的秦苒怪異地看了帥朗幾眼,跟著追上去了。不遠,數十米的距離,很快就到,進了車里,空調的涼意還沒有退完,坐到涼爽的車里才感覺到了外面有多熱,秦苒給林鵬飛遞著紙巾擦汗、后面坐著的葉育民也在抹著汗,不過幾分鐘的談話時間而已,渾身出了這么多汗,再看停車場里,一直坐在車旁的帥朗,真不知道是怎么呆下去的。
扭著車鑰匙,動了車,呼呼的空調風吹著,涼意絲絲,手扶著方向盤林鵬飛不知道心里那兒被觸動,又側頭透過車窗看著剛剛談話的方向,那位黑黑的小伙,不知道為什么能讓他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也是這樣,毒辣辣的曰頭曬著光脊背,一身汗一身累,走街串巷掙著艱難的錢,苦里累里掙到的不僅僅是錢,還有彌足珍貴的經驗,更有那份挺著腰桿走路的尊嚴。
“林總,這個人不識時務的厲害,我之前請過他兩次,他都拒絕了,根本不和我們談。”葉育民輕聲提醒著,很看不懂這個帥朗有什么值得林總青睞的地方。
“呵呵……確實不識時務,老話說仗義多是屠狗輩,一點沒錯呀,有些人就能仗義到不識時務,不過萬一我有倒臺的一天,不知道我的手下里,會不會有這種不識時務的人,要是有這么三個兩個仗義之輩,我這幾十年就沒有白辛苦………”
林鵬飛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動著了車,緩緩地起步,目視著前方,秦苒和葉育民詫異地互瞪了一眼,敢情林總表面憤慨,而內心卻是欣賞這種不識時務,說起來也奇怪,倆人已經了解了內情,而了解內情之后,總覺得能把帥朗拉動是順理成章,此時無功而返,除了對這個不識時務的人有點可惜之外,莫名地多了一份尊重,畢竟現在違約的人多了,更何況人家和正濃還是個口頭約定都不愿意違約,就這份仗義都值得尊重。
只不地仗義歸仗義,生意歸生意。只是稍稍片刻,林鵬飛回復了林總經理的身份,駕著車,思忖著的得失,有條理的安排著:
“小秦,通知李正義,讓他們的人準備好,接貨送貨別耽擱時間……育民你守著公司,明天早晨出貨以前那兒也不要去,景區、東西客站所有的貨馬上就要斷,一斷肯定要引起混亂,你們要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迎接搶貨風潮……另外通知一下閆副總,把各批商手里的存貨登記一下,把你收集到這幾個人的照片、車號一人送一份,告訴他們,誰要把貨私自給他們,別怪咱們撕毀供貨協議……這次釜底抽薪,咱們可是下了血本了,連渠道都給了正濃共享了,一定要把這伙人抽得干干凈凈,讓他們在市場上無所依憑,再也沒機會興風作浪……”
秦苒和葉育民應著,免不了心里泛起幾分涼意,秦苒和閆副總已經談下了渥爾瑪的省代,小廠家對于飛鵬自然是巴結得緊,至于還有個什么私人代理的,早扔過一邊了;而林總也和李正義談下了渠道共享,代價就是景區和車站的市場,這等于把這伙人手里可能拿到的貨源全部掐斷了。正像林總所說,帥朗聰明就聰明在拿飛鵬的貨搶了飛鵬的市場,接著又用可替換的同質產品坐穩市場,這一次猝然一斷貨源,即便是帥朗再神通廣大,也拿不到飛鵬的和正濃的一線產品,只要沒有這類大牌的一線產品坐莊,剩下的二三流小牌子飲料就不足為慮,更何況帥朗所依仗的渥爾瑪也被掐了。
畢其功于一役的搶灘無聲無息就這么開始了,估計這個時候帥朗了蒙在鼓里,林鵬飛駕著車走得很慢,像在思忖著什么,等著倆位手下打完電話,莫名其妙地嘆了句:“可惜呀,這個時代有問題,有出賣個被出賣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很可惜呀,有做生意人頭腦的人未必會做事做人……人不卑鄙到骨子里,當不好商人,這點他不如李正義。”
這么個感慨法,秦苒和葉育民自己也站不到老板這個高度,一句之后是一路沉默……其實商業競爭沒有那么玄乎,特別是不對等的競爭中,掌握足夠財力和資源的飛鵬飲業同樣有其他人無法比擬的優勢,林鵬飛一行尚未回到公司,公司大院得到通知的車隊已經開拔了,目的地中港高路段第29#、35#和48號貨倉,這是正濃飲業的配貨倉庫。
十五時四十分,八輛貨柜提前到達,叉車開始上貨,飛鵬的車隊,上的卻是正濃代理的百味系列果汁。兩個競爭對手意外地成了聯手,其實林鵬飛說服李正義很簡單,兩家的市場份額合起來,占到了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業務量,完全有可能在代理領域形成壟斷,最直觀的優勢可以制約到廠家,再大點的優勢可以左右市場大部分產品的價格……說服李正義,只用了十分鐘。
十六時,剛剛回到公司,出貨的傳真已經擺到了林鵬飛的辦公桌上,是濟源渥爾瑪廠家的傳真,五個貨柜,零點以前到中州。說服這個廠家也沒有多難,一聽飛鵬排出了年銷不低于十萬件的銷量,廠家恨不得連廠子劃到飛鵬旗下,至于放到中州開拓市場的那位什么姓皮的,廠長說就是個當地的老油條,實在沒辦法了才用他……現在有辦法了,怎么辦呢?當然顧不上他嘍……十七時左右,杜玉芬聞訊風風火火趕回了公司,直奔總經理辦公室,把和秘書、財務密謀的李正義堵了個正著,爾后是屬下幾位膽戰心驚地退出來,在門口聽到了杜玉芬歇斯底里地和李總大聲叫嚷,罵是個李總背信棄義的小人,而李正義在罵杜副總是胳膊肘外拐的賤貨,過了不久杜副總捂著臉抽泣著從李總辦公室奔出來,摔門而去………也就在同一時間,皮定方第三次沒有催到已經拖延了兩天的到貨,卻接到遠在濟源廠家的電話,不是到貨通知,而是催款電話,催促批五千件渥爾瑪飲料的銷售款,捎帶著還給了個暫停執行代理協議的通知,老皮傻眼了,扔下攤位,火急火類到了五龍口景區,半天才從車堆里找到了躲在貨廂里的帥朗,這貨傻里叭嘰正數著當天的結算款,一大包呢,老皮急火了,關上廂門前后一說,帥朗聽著,大張著嘴巴,愕然一臉,半晌才憋了句:
“老皮,你坑了一輩人了,這是報應……我也坑過人,我的報應也來了,我也接到正濃的催款通知了,要咱們結清余款,羅嗦和程拐已經上門鬧去了……估計咱們的好曰子到頭了。”
于是這個猝來的消息和帥朗怪異的態度,讓老皮又一次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