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宮。
當夜色降臨,大秦的丞相趕到華陽太后的宮殿之中,這座宮殿的主人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主人之儀。
“熊啟,你為何不讓樊於期馳援楊端和?”
昌平君微微皺眉,沒有想到華陽太后叫他來是為了說這件事情,而且還是當著眾人的面。
一時間,昌平君心中有些感慨,華陽太后老了么?
“東郡來報,魏軍有異動,項氏一族更是提兵北上,為防諸侯趁機作亂,故而樊於期未有動作。此事早已稟告王上,太王太后何故如此?”
華陽太后看著眼前的昌平君,雙眼瞇了起來。
“你當了丞相了,果然不同了,也學會了跟我打官腔了么?”
“臣不敢!”
華陽太后面色冷然,揮了揮袖子,宮中一眾人都退了下去。
“你想要坐視那數萬重甲軍覆滅,好削弱趙爽在軍中的勢力,可結果如何?”
見眾人退去,昌平君變了一副模樣,似乎松了一口氣。
“我雖沒有想到趙爽能夠反敗為勝,可這件事情上也做得沒有破綻。”
“你糊涂!”
華陽太后低喝一聲,心中積郁的怒氣爆發了出來。
“你以為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露,就是好了么?這件事情本身就是錯的,你做得再好又能如何?”
昌平君愣在了那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華陽太后如此表現。
“太王太后……”
“呂不韋臨走之時,將自己在關中的產業都送給了趙爽。這么明顯的挑撥離間你看不出來么?他人雖然在三川,可一雙眼睛始終看著關中,就等著你們打起來。”
華陽太后話語有些急促,可昌平君卻是不以為然。
“呂不韋現在已經是一頭死老虎,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威風,又能如何?太王太后不必擔心。”
現在的昌平君已經是秦國的丞相,再也不是當年需要華陽太后羽翼庇護的唯唯諾諾的楚國公子了。
華陽太后感覺到了無力。呂不韋被逐后,楚系勢力越發壯大,昌平君府門庭若市,可昌平君卻沒有看見這繁盛后的危機。
“趙爽雖然不在朝中任職,可是一任封君,擁三萬戶食邑,據庸地、南鄭地數百里土地,如今又要搞什么商路……在咸陽城中,世族子弟多仰其鼻息,宗室之中不少耆老少壯都與其走得很近,而在軍中更不乏其部眾。他以時日,趙爽一朝進入朝堂,必將一呼百應,乃是我楚系巨患。”
說到這里,昌平君俯身拱手。
“太王太后就算不為臣著想,也該為長公子扶蘇著想。趁其還未成巨患,先削弱其勢力。”
昌平君說得頭頭是道,可華陽太后心中卻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可結果呢?你成了么?”
“這……”
“你一番舉動,不但沒有削弱趙爽的勢力,更是讓他取得了大功。凡是此次跟隨楊端和北上的重甲軍士兵,雖未人人進爵,可皆賜了一頃地。”
秦國的二十等軍功爵位制,最低一等的公士便是賜地一頃、宅一方和一個仆人。基本上,公士已經可以做到半脫產了,不用整日勞作田野,而到了第四等不更之后,更是可以免充更卒,成為專業的武士。
不必費心勞作,依靠軍功積累財貨,然后購買更加精銳的武器和盔甲,乃至于戰馬與戰車。
秦國靠著基數龐大的中下層軍爵士,建立了一支百戰之師。而反過來,這些底層數量龐大的軍功貴族也漸漸聚集起來。
而隨著這條進爵線路越往上,便越難晉升。中等的爵位尚且有不少人,可是左庶長以上的高爵則數量相當稀少,更不要說頂爵的關內侯與徹侯了。
正常人想要從第一爵升到頂爵,也只是在理論上。商君當年設計這套制度的時候,為了防止貴族鉆空子,也為了不讓頂層爵位人數太多,影響到這套制度的運行,而讓中高等級的爵位晉升變得艱難無比,有著很多硬性規定。
基本上,除了某些特殊情況,比如當上丞相自帶侯爵,宗室之中德高望重的長者退休的時候會給個虛爵之類的榮譽性賜予,純靠軍功升到滿級,幾乎不可能。
當然,也有例外。
昔年白起為何會死?因為他真的靠軍功就能升到滿級。
白起百戰百賞,已經賞無可賞了么?事實上,歷代秦王,對于高等爵位的授予都相當審慎。白起長時間都是左庶長,就算是最后,也只封了武安君。
白起不是賞無可賞,而是當年秦昭襄王根本沒有把應給白起的給他。
百年以來,秦國內部已經形成了龐大的軍功貴族勢力。
依靠戰功而興,自然這些軍功貴族也會依靠能打勝仗的將軍。
白起長年征戰,百戰百勝,在這些軍功貴族之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與威信同時,早就應該賜侯封國了。
可若是一朝賜侯封國,這些軍功貴族聚攏在他身邊,之后何人可制?
當然,這樣如開掛般影響軍功制度的例子畢竟是極其少數,像是白起這樣的絕世之將數百年來也沒有幾個。絕大多數時候,善戰的將軍都對這套軍功爵位制度帶有正循環影響。
蒙驁是齊人,可卻能在秦國擔任上將軍,更讓蒙氏一族在秦國扎下根,便是如此。
這些軍功貴族不管你是哪國人,不管你血脈高不高貴、身份顯不顯赫、背景硬不硬,不能打仗、不會打仗、不能打勝仗,就屁都不是。
“這……”
昌平君明白了華陽太后的意思,有些訥言。
“此戰過后,趙爽聲名大顯。之后,必然會在諸將中脫穎而出。你,比得了么?”
見昌平君如此,華陽太后有些嘆息,搖了搖頭。
“就算你是楚國公子、秦國丞相,可是你未立戰功,也沒有打過大仗,在那些大老粗眼中,就什么都不是。”
“兵勢無常,我不相信誰人能百戰百勝。就是真的能夠做到,可西河守與武安君,最終也是難逃一死。趙爽雖與我族有姻親,可不得不除。太王太后何必幫他!”
昌平君氣息不順,俯首告辭。
華陽太后在后,微微一嘆。
“我不是在幫他,而是在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