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退去,一輪孤月獨懸天際,立于深山峭壁之上的雪衣堡,猶如巨獸一般,在夜色之中靜靜關注著這山中之景。
春日已至,山中之景,卻滿是凋敝之象。只是在這暗夜之中,終究還是有著生靈在活動著。
闕樓高聳,其后一座吊橋,是進出著雪衣堡主寨的唯一通道。
白色的戰馬緩緩停下,白亦非停下了步伐。
橋邊,一個短發的女子在等待著。
“如何了?”
“依照侯爺的吩咐,我們的人手監視了那名墨俠頭領。他出了新鄭之后,便一路西行。途中,我們的人曾經試圖想要截住他,都被墨家的人阻止了。”
“這么說,你并沒有什么收獲?”
冰冷的話語響起,女子抬起了頭,一身碧藍的裙衫在風中微微飄蕩。
“此人在墨家大統領心中似乎有著特別的價值,墨家甚至不惜暴露了在三川的幾個據點,掩護他撤走。”
“做得好。”
白亦非摸了摸女子的頭,緩緩走進了雪衣堡中。對于白亦非而言,取得墨家在韓國周圍的勢力布局的情報,更為重要。
從新鄭趕回,白亦非回到自己的屋中,并沒有選擇更衣,而是拿了一杯酒,走到了窗戶旁,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侯爺,都火燒眉毛了,還能有如此興致,真讓奴婢佩服。”
陰惻惻的聲音傳蕩在屋宇之中,一個面色陰郁穿著紅黑相間的服飾的人緩緩走進了其中。
“趙高!”
白亦非喊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玩味。
“真沒有想到,羅網最終會派你前來。”
“侯爺很奇怪?”
“只是沒有想到,羅網如今已經到如此程度。”
白亦非輕輕轉過身,看著面前,同樣陰郁風格十足的人,面上露出了笑容。
“那么這次羅網的目標,又是什么?”
“漢陽君,趙爽!”
當趙高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白亦非是有些意外的。
“根據情報,漢陽君趙爽已經秘密來到了新鄭。而大澤山中,針對羅網的那一次陰謀,便有著他在背后謀劃。”
“趙爽?”
“侯爺已經和他見過面了。”
白亦非想起了那晚遇到的那個少年,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那在庸地的那位?”
“應該是趙爽的替身。”
白亦非一笑,大澤山中的那場戰斗,對于羅網而言,可不是一次好的體驗。不過對于眼前之人來說,卻未必。
羅網內部,天字一等的刺客名額有限,死了一個,才能補上去一個。而現在,六劍奴的死亡,造成了羅網內部巨大的權力真空,需要人去填補。
“大澤山一戰,六劍奴身死,羅網六把名劍也落入了墨家大統領手中。可是,對于羅網而言,最為重要的,還是王齮的背叛。”
平陽重甲軍,大秦最為精銳的一支人馬,自此站在了羅網的對立面,不啻于一場驚雷。
對于如今秦國內部越加紛亂的權力之局來說,無疑是一場變數。
趙高卻并不在乎,語帶謙卑。
“奴婢這種人,只管遵從上頭的命令。至于這命令會有什么影響,就不是奴婢所管的了?”
白亦非盯著趙高,并沒有被其外表所迷惑。
“是么?只是,本侯從你的眼睛中看到的,卻完全不你剛才所說。”
趙高面帶警惕,微微一俯身,與白亦非的目光錯開。
“侯爺看到了什么?”
“恨與野心!”
趙高可以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就是一頭野獸,有著靈敏的觸覺。
“因為侯爺與奴婢,是一樣的人。所以才能感受到么?”
趙高的回答完全沒有了剛才的謙卑,話語中帶著絲絲挑釁之意。剛才白亦非的話,的確刺痛了他心中的隱秘之痛。
“也許吧!”
白亦非露出了一個更加意味深長的笑容。
“只不過,要除去趙爽,卻不容易。墨家大統領對于韓國的掌控,要比我想象得要深,而他身后的漢陽君,則更加難以對付。”
“羅網與夜幕在做的事情,漢陽君與墨家大統領也在做。他們與我們,其實沒有多少差別。”
趙高說出了此話之后,面上露出了一絲的笑容。
“只不過,他們相比于羅網與夜幕,終究還是更在乎自己的名聲。也因此,這便是他們的弱點。”
白亦非看向了趙高,微微一笑。
“本侯原先也是這個看法,只是如今,卻不那么想了。你可曾聽說過流沙這個組織?”
“流沙?”
趙高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組織的名稱,很是陌生。
“術以知奸,以刑止刑。漢陽君要比你想象得更加難以對付。”
白亦非悠悠一語,引得本是心機深沉的趙高面色更加陰郁。
只不過,白亦非卻沒有理會趙高感受的意思。
“如今秦國內部,權力之局復雜。文信侯、長信侯、昌平君、昌文君,還有這位漢陽君,各方勢力犬牙交錯。世族宗室的勢力,雖然在成蟜死后,被清洗了一波。可是剩下的反而更強大了。這些人,天然更加依附于漢陽君麾下,而視羅網為大敵。”
“大澤山的那場戰斗更加表明,在山東六國,漢陽君的手中武力并不遜于羅網。王齮態度的改變,更是將一把刀懸在了韓國頭頂。”
“柔弱如韓王都已經看了出來,呂不韋會看不出來么?”
那夜的那場爭斗,白亦非固然失了面子,卻得了里子。韓王對于墨家已經生出了忌憚之意,只是暫時,還不敢有所動作罷了。
“這么說來,侯爺是不想要幫這個忙了?”
趙高陰冷的目光看向了白亦非,面色不善。
“幫忙是有代價的。本侯即使不惜身家,幫助羅網翦除了大敵,可羅網又能給我什么呢?”
“侯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至于之后的事情,奴婢暫時不能應答。”
趙高很清楚,白亦非所需要的價碼,已經遠遠超過了趙高的權限,不是他能夠答應的。
而從某種程度上說,也不是如今的羅網有能力答應的。
趙高緩緩退出了白亦非的房間,只見他微微一笑,手中的杯子輕輕一揚,酒水灑落出窗外,在夜風中被擊散,支離破碎。
“這盤棋,還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