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中,看不到沈和容本人的模樣。
青天眼藏在她頭頂風帽中,悄悄露出一點,藍色的寶光晃動,多少還是有些惹眼。
尤其是戴在一個十歲女童頭上。
陳介之對此知情,沈和容直接說是烏云先生賜下的寶物。
對此,陳介之還是更多視之為烏云先生的關照,而非監視。
他自己胸懷坦蕩,無不可告人之事,僅僅希望找到更多族人,將他們安全帶回長安。
一行三人以雷龍駒代步,經過幾千里長途跋涉,終于抵達葉川郡。
到了葉川郡嚴州府地面上,他們低調尋找流落到此的陳家人。
陳介之相較從前實力大進,但此刻仍然謹慎。
東唐王朝在長安城下吃了大虧,但葉川郡遠離長安數千里,這塊地方依然是東唐王朝的天下。
他們三人來這里,不光是找人,更要把人帶回長安,能少一事,自然是少一事。
陳家族人四處流亡,逃避追殺圍捕,也是小心行藏行蹤。
陳介之眼下想找到他們,也困難重重,跟別人打聽消息的同時,還要注意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
陳朝顏得了三叔的提醒,嚴把口風,以免泄露秘密。
她基本上只跟身旁的“明易雪”說話。
三叔在前面跟人打探消息,少女轉頭看向身邊,卻見年紀比她更小的女童,雖不低頭,但目光總是朝下,只看自己身前三尺遠的地面。
“易雪,怎么了?”陳朝顏好奇問道。
女童微微搖頭:“我沒事啊。”
陳朝顏笑道:“三叔只是讓我們少跟人打交道,以免口音泄露來歷,沒說連看都不能看啊,你也是第一次來葉川郡吧?這里風景還不錯。”
女童“嗯”了一聲:“我剛才看過了。”
陳朝顏滿腦門問號,她有時完全搞不懂,這個同齡的小伙伴,小腦袋里在想什么。
大明宮中,張東云則哈哈大笑。
青天眼經過沈和容改良,可以傳聲,所以張東云能聽見她和陳朝顏交談的內容。
而張東云身處無敵城,則可以控制自己的聲音是否通過青天眼傳給沈和容。
他的笑聲,對面自然聽不見。
陳朝顏的困惑,其實他能猜到答案。
沈和容只看眼前三步遠,多半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
省得看見那些不規整的事物,然后強迫癥發作,恨不得上前給人糾正一番。
張東云甚至能猜想,她忍無可忍,卻又強自忍耐,兩只小手無處安放的模樣。
這演技,可比我難度大多了……張東云笑得頗為無良。
這時,他面前水波一樣的鏡面中,突然傳來別人的聲音:
“那頭魔猿又出來大鬧了,整個小東山,都被它推倒,山下的鎮子全毀了……”
張東云聞聲,目光微微一凝。
然后就見眼前鏡面中倒映的影像,開始變化,方向偏移,轉到另一邊。
映入眼簾,是一個老者,愁容滿面:“不管哪方高人,趕快來除掉這妖魔吧!”
大明宮里,張東云身體向后,靠在座椅背上。
能推倒山峰,非尋常魔猿所能做到,多半是力大無窮的搬山魔猿。
對方所說的這頭魔猿,會是十二閻羅中的“猿龍王”敖空嗎?
青天眼的視野看來,距離沒有拉近,沈和容沒有第一時間上前打聽。
張東云就見畫面中的老者唉聲嘆氣。
而他身旁則有人搭腔:“小東山,離我們這里不到百里吧?不是說之前在陵州那邊嗎?”
老人拍了拍大腿:“那孽畜就在葉川郡四處作惡,已經禍害十幾個地方了。”
旁邊那人反而松口氣:“那也不一定接下來,就鬧到咱們這邊嘛。”
“誰敢保證?”老人搖頭。
身邊人攤攤手:“那沒辦法啊,那孽畜四下里亂跑,行蹤沒什么規律可言,說是剛毀了小東山,但其實現在又跑到哪里,誰知道呢?”
身邊另一人冷不丁說道:“可能就在我們城外?”
“烏鴉嘴!”眾人全都大怒,紛紛斥罵叫他閉嘴。
大明宮里,張東云看著眼前影像,微微皺眉。
要是此刻就在嚴州城外,那反而好了。
鏡面中,傳來一個稚嫩的女聲,像是在自言自語:“行蹤沒規律呢……”
這是沈和容的聲音,看來也在考慮接下來如何尋找那作亂的魔猿。
這時,畫面中有人抱怨一句:“先前不是看到,有一大隊人馬到咱們這里嗎,知州府的人,對他們都客客氣氣,那肯定是有大本事的人吧?”
“說不定是能降妖伏魔的修行者。”身邊朋友附和道:“能不能請他們降服那頭猿猴?”
老人嘆息:“早離開咱們這里啦。”
“啊?去哪里了啊?”
“聽說,在簡州那邊……”
聽到這句話,張東云心中微微一動。
然后就見畫面中突然多了一個人。
正是陳介之的背影。
顯然,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之前通過審訊李宕等犯人,得到的消息就是葉川郡這邊除了魔猿作亂外,還有司徒家的人,在這里追殺陳家余孽。
所以陳介之才焦急趕來。
他不動神色,湊上前去,跟那些人攀談起來,言語中悄悄試探。
對方剛才提到的一大隊修行者,習慣穿著藍衣勁裝,大都背著長槍,有人以黑豹充當坐騎。
這些,全都是司徒家子弟的特點。
了解到這些消息后,陳介之便退了回來。
“我們去簡州。”
他悄聲對沈和容、陳朝顏說道。
既然陳家人躲藏,不易尋找,那就去找司徒家的人好了。
司徒家圍捕追殺陳家人,之所以去簡州,很可能就是有了線索。
即便通過他們無法找到同族,陳介之也可以找機會解決他們,幫同族免去威脅。
沈和容乖乖跟著他還有陳朝顏上路。
眼下既然沒有魔猿的確切行蹤,不妨先看看陳家人那邊。
一行三人從嚴州感到簡州,然后打探司徒家子弟的行蹤下落,得知他們離開州府所在,去了更南邊的瑤山一帶。
陳介之聞言,頓時目光一亮。
瑤山偏僻荒蕪,人煙罕至,也沒有天材地寶出產。
司徒家的人眼下忙著找陳家麻煩,不可能有閑心去野炊爬山。
他們既然動身前往瑤山,八成是因為有了可靠線索。
換言之,陳家人極可能也在那里。
陳介之當即帶了陳朝顏與審核前往瑤山。
等到了瑤山的山腳下,司徒家的人雖然還沒見到,卻先見到有東唐官面上的人,組織一些唐軍士卒與捕快,進行圍山搜山。
陳介之于是心中更加篤定,帶著兩個少女,悄悄摸進山中。
尋覓了半天功夫,沒有收獲,陳家叔侄正感到焦急的時候,忽然聽見遠方傳來驚天巨響。
他們連忙趕去,翻過一道山梁后,就見下方山谷內,有大量藍衣武者和唐軍士卒聚集。
谷中另有其他人。
看見熟悉的大風云掌掀起小型龍卷風,陳介之和陳朝顏同時吐出一口氣。
果真有陳家人在這里。
不過,此刻山谷中的陳家族人,形勢不妙。
他們同時遭遇司空家武者與唐軍士卒的圍攻。
閃亮的烏金槍在太陽下反射光芒,一槍刺入,便仿佛烏黑長龍出海,猙獰兇煞至極。
司徒家與胡家、鄭家一起位列如今東唐六大名門世家,且都以武學傳家。
三十六路烏虬槍名動東唐。
他們素來與陳氏家族不睦,陳家敗落,他們出力巨大,現在更要斬草除根。
一個藍衣老者目光冰冷,注視谷中陳家族人,一抖手中烏黑鋼槍,就如怒龍出海,朝山谷內刺落。
他一出手,簡直比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兇狠。
第七境武道高手殺氣凝聚下,像是化作真正的怒龍。
山谷里的人遭殺氣震懾,一時間都手腳僵硬,心臟像是被人揪緊。
但在“烏黑長龍”沖入山谷前一刻,忽然有一道更暴烈的殺氣,從天而降!
凌冽聲威,猶如天罰,狠辣勢頭,像是專為斬龍而來!
來者正是陳介之,一拳下劈,迫使那藍衣老者不得不回槍抵擋。
然后他就被陳介之一拳打得向下跌落,烏金長槍險些脫手,虎口崩裂,全是鮮血。
老者大驚。
他乃司徒家有數高手,族老司徒定,對陳家有什么人,非常清楚。
陳介之,他也知道,但對方應該沒這般強橫。
而且方才那一拳,也不是陳家家傳武學。
陳介之現身,一拳擊退司徒定,讓在場所有人大驚。
司徒家的人下意識收手。
但唐軍士卒還在往山谷里沖殺。
陳介之正欲阻止,忽然神情一變。
山谷里忽然伸出一只手臂。
一只無比龐大的手,堪比房屋,胳膊更加粗壯。
手臂上布滿粗大的黑毛,傳出恐怖的血腥之氣。
這手臂一掃,頓時將剛沖到谷口的唐軍士卒全部打飛。
然后恐怖魔爪五指張開,再向前一按,正放箭的唐軍箭陣,頓時崩潰。
眾人齊齊震驚,陳介之也驚疑不定。
粗大的手臂繼續前伸,但新露出來的部分,卻漸漸變細。
最后,細到與那手臂完全不成比例,連接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個人徐徐走出山谷,身材高大,外貌四十歲上下,布滿胡須,雙目通紅。
他的右手,卻一直延伸出幾十米,化為魔爪般恐怖的粗大手臂,上面滿是黑毛,根根淌血,沾著唐軍士卒的血肉。
其雙目血紅,隱隱放出紅光,不含任何溫度,只有一片冰冷肅殺。
他視線冷冷掃過面前眾人,恐怖的左臂當即便再次橫掃過去。
龐大的魔爪所向披靡,唐軍士卒和司徒家武者沾著即死,碰著即傷。
司徒定怒喝一聲,連忙持槍刺向對方。
滿眼血紅的中年男子左臂一橫。
烏金長槍上凝聚的殺氣,頓時破碎。
司徒定直接握不住兵器,長槍脫手飛出。
陳介之擔憂族人,連忙沖進山谷。
卻見谷中,一群陳家族人正驚魂未定。
“三哥?”
“介之?”
“三伯?”
有人認出陳介之,都滿臉驚喜。
“剛才那人怎么回事?”陳介之忙問道。
“不知道啊,他之前一直昏迷,剛才突然醒了,沒想到是個魔道中人。”有人答道。
陳介之出了山谷,就見外面已經尸橫遍野。
負傷的司徒定正帶著幸存族人,飛快逃走。
那紅著眼的中年男子并不追趕,直線向在場其他活人看過來。
大明宮內,張東云通過鏡面看著對方,雖然胡子拉碴,但他還是認出,那正是昔日十二閻羅中的“猿龍王”,敖空。
只是,對方的精神狀態,似乎有些不對……
“楊厲!”
稚嫩女聲忽然響起。
中年男子轉頭望過來,血紅的目光里,終于流露一些情緒,像是疑惑。
沈和容見狀,微微奇怪。
陳朝顏連忙拉她:“易雪,小心!”
“是烏云先生教我的。”沈和容解釋一句,然后取出紙筆,飛快寫了三個字:
“大榕山”。
對方看了,微微一愣,雙目中紅光閃爍起來。
正當沈和容準備再接再厲之際,忽然對方神情猙獰起來。
無比狂暴的氣勢傳出,冰冷殺意幾乎讓在場所有人窒息。
一聲厲吼響起,然后就見濃密黑毛從那人體內鉆出。
其身體像是吹氣般飛速脹大。
到得最后,他身體其他部位終于跟右手相同比例。
但其整個人,也已經化身為一頭身身高超過二十丈的巨型黑猿。
黑猿兩只眼睛,仿佛兩個血池,紅光閃爍,冰冷與狂暴交織。
下一刻,巨大的手爪,就朝地面上的沈和容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