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兩天前的盆珠腦之戰來說吧。
靖衛團人多勢眾,又占了偷襲的優勢,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不用多說。
可你十八排糾云寨也太菜了罷,遭遇襲擊后,只一味的瘋狂逃竄。嗯,后來也有些人還擊了一下,亂槍打掉了一個機槍手,打死打傷七八個團丁。
可你們足足丟下一百多具尸體、六十幾號俘虜呀……當然,這也就是各大山寨的正常水平。這很正常。
讓譚楚感到不正常的是,同樣的一拔人,在慘敗之下,竟然別出心裁地來了個遠程奔襲,一舉端掉了駱團總的老窩,將駱團總家多年的積蓄洗掠一空,大大咧咧地押解著駱家的男女老少,招搖過市……嗯,看這架式,是想拿駱家的人質,來交換那些失陷在靖衛所的土匪呀。
這太不尋常了。
同樣的一拔人馬,換了一截武器而已,前后的表現截然不同。兩天前還是任人宰割的烏合之眾,轉眼間就脫胎換骨,成了他娘的虎狼之兵?竟然一個照面,就吃掉了老子派出的一個連?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武器的作用,有這么大么?
譚楚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只是,在這之前,他必須先擊垮眼前這股敵人。
“把地圖拿來!”隨著他的指令,幾步外奔來一個頭戴鋼盔、身穿無標識軍裝的士兵,取出地圖,和他一起,將地圖小心翼翼地鋪開來。
這當兒,村西的嶺腳下的林叢間,袁洋袁特派員以自己的衛隊為主力,整合了四五十號人,攜了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徑向村西的大路摸去。
他也感到今天的對手的表現,太讓人驚訝了。
這完全不像是占山為王的土匪。
那種烏合之眾,他曾經在川西見過。著裝雜七雜八,武器也雜七雜八,訓練全靠戰場,戰場全靠瞎蒙,所以,連很多地方的民團,都能在進剿他們時,獲得累累戰功。
但眼前這支隊伍,雖然也著裝怪異,組織和紀律性卻比靖衛團高多了。
據駱團總的內線情報,這支遠程奔襲的隊伍,只有區區百人左右。他們是大前天傍晚離開山寨,連夜向駱團總的老家進發的。
那單騎脫逃的駱團總妹妹,也證實了這一點:土匪們是前天晚上發動的突然襲擊。
經過大半夜的交火,駱家上下寡不敵眾,只好組織突圍……
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再看看現在正在村路上行進的那一排車馬物資,以及那長溜被押著前行的人質……袁特派員不得不承認,這支隊伍剛剛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圍魏救趙”。
并且,連夜行軍,到了打鐵鋪村,雙方猝然遭遇,只一個回合,就把靖衛團派遣的前鋒擊潰,近乎全殲。
情報顯示,這只是一支包含著男女老幼的土匪武裝。
袁洋很好奇,現在關押在靖衛所里的那些土匪俘虜,足足有六十余人……嗯,據說那是在兩天前的盆珠腦之戰中俘虜的。
這駱紹瑜駱團總,又是在什么情況下,大獲全勝的呢。
為什么靖衛團還是那個靖衛團,土匪也還是那幫土匪,只是他們的人數與盆珠腦相比,反而更少了。
對面的對手,為什么能在轉眼之間就戰斗力暴增呢,袁特派員認為,只有武器的更新換代,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袁特派員對靖衛團的駱團總,以及他身后的駱家,興趣愈來愈濃厚了。
眼見距村西的黃土大路,還剩下六七百米,糾云寨的人馬仍然毫無察覺,連車馬行進的速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眼見就要偷襲成功,袁特派員大喜,立即命令屬下加快速度。
可就在這當兒,忽然間那大路上煙塵騰起,從村子里馳出一隊騎兵來,徑向村西一個孤零零的馬鞍形山丘奔去。
袁洋的眼珠子都要掉落在地了:好家伙,連騎兵都鼓搗上了。
他回頭看了看跟在身邊的德械衛隊,這些年輕人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由于不大適應在這田野荒地,不少人還摔得身上滿是泥濘……老子可是中央軍,在這山野之間機動,也只能靠兩條腿兒,安步當車。
再看看靖衛團那些神情麻木、骯里骯臟的團丁,袁洋徹底無語了。
這……到底誰才是土匪?
視野里的那個馬鞍山,孤零零踞守在峽谷拐角的空闊處,牢牢地扼住了西去的大路,儼然一座軍事要塞。
那是一座低矮的山丘,兩個一高一矮山丘連在一起,活脫脫成了一個馬鞍子。
南面山上已被辟成了茶園,一壟壟綠葉的茶樹環山分布,郁郁蔥蔥。
很顯然,只要占住了那個制高點,架上一兩挺機槍,就可以俯瞰周邊的一大片空闊地。
袁洋很想命令部屬加快速度前進,與對方展開爭搶。
然而理智告訴他,對方是騎兵,又是沿大路疾馳,自己這方不但全是步兵,而且還行進在嶺腳下的稻田荒地間。
雙方的速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既然明明知道搶不過,袁洋就只好決定保持部屬的隱蔽性。
在一個小樹林后面,他舉手止住了行進的小隊伍,讓他們就地休息。自己帶著兩個親衛,摸上了一個墳包,掏出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起來。
調好焦距,鏡筒對準了疾馳的騎兵。
只看了一眼,袁洋就大吃一驚。
只見鏡筒里一水兒的高頭大馬,馬上騎士一律便裝,有的伙計打扮,有的苦力模樣,當然,最讓人意外的,是他們的裝備。
打頭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各仗著一支德制伯格曼沖鋒槍,他們身后,緊跟著一挺捷克式,其余騎士不是仗著德制伯格曼,就是攜著嶄新的馬槍。
今兒是民國二十五年,在中國南方的大山里,一隊穿著土里土氣,卻騎著好馬、攜著好槍的騎兵,馳騁在青里泛黃的稻田中間,飛揚跋扈地從一隊全副德械的中央軍面前掠過。
這好像有哪里不對。
嗯,那馬鞍山地高丘,明顯是搶不到了。袁洋收斂心神,移動著鏡筒,移到了馬鞍山的矮丘上。
只見這馬鞍山的東面山腳,是一帶數丈高的懸崖,這就導致那些騎兵如果要棄馬登馬,也只能繞道南面或西面。
這樣,他們就將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而面向這邊的北面,是一道矮坡,有一條采茶小道,蜿蜒上下。其余兩面雖然看不到,估計應該也各有小道上下。
那馬鞍山下,也有一個居民聚落。看去只見一叢叢的老樹林子,掩映著數十戶人家。
袁洋感覺,如果自己現在就發起沖鋒,當對方棄馬登上前一個高丘時,自己應該能趕到那矮山坡上。
袁洋主意拿定,轉頭就對身邊的親衛分派任務:“我要去搶那個馬鞍山。我們先走,走到那水渠對面時,你就帶領你的小組和十個團丁一起對大路開火,然后沿田中間那條水渠插過去,一路沖鋒,一路開火。你們打得越好,我就越可能搶占那座馬鞍山,來呀,捷克式和其他人……統統跟我來……”
說完,袁洋拔出手槍,貓著腰,帶隊沿著山腳急速越過水渠,向前奔去。他早看中了前方的一排墳包,那是絕佳的屏障。
當他到達墳包時,身后響起了毛瑟步槍的槍聲,他眼角一掃,只見蓬啪聲中,大路上登時一陣人仰馬翻。
“打得好!”袁洋大喜,加快了沖鋒的速度,一群人借著墳包的掩護,奮力跑上山坡。
當他咬緊牙關,聽著呯呯的心跳,奔到北坡山頂時,發現對方不但已經占據了對面的高丘,而且還派出了人來搶這北面的矮丘。
幾個人影從對面的高丘一路往下滑,已經快下到兩丘之間的鞍部了。
“機槍,快!架起來打!”袁洋怒吼著,揚起手槍便打,這時機槍還未上來,他身邊只有幾支毛瑟一起開火。
但他這一聲吼,卻把對方嚇住。只見他們停止下滑的腳步,紛紛找掩體。
不一會兒,機槍組上來,剛在一個石堆間架好,準備射擊。
對面山頂驀然響起捷克式的吼叫: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子彈密如飛蝗,矮丘上的樹木枝葉亂竄,石屑和泥土迸濺。一個彈藥手剛跑上坡頂,就被一發子彈擊中,大聲慘叫著栽倒。
彈藥手肩上的子彈箱倏地摔出,噗的一聲悶響,夾帶著風聲,砸在袁洋的腳掌邊,嚇得袁洋那只腳本能地一縮,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個彈藥手的半邊臉血肉模糊,定睛看去,方看出他半邊臉都幾乎被掀掉了。完好的那半邊臉上,一只眼睛子睜得老大,幾乎要翻出眼眶來。
周圍的人見了,全都臉色發白,戰戰兢兢。
袁洋挪到旁邊,從石堆旁探頭看了看,發現就這一會兒工夫,那幾個快下到鞍部的人影,已經分作兩綹,繞山而行。
很顯然,他們也明白,返身攀爬就等于成了這邊矮丘的活靶子,所以,他們就快速繞到旁邊去,避開矮丘上的射擊,然后再作打算。
“打,打!機槍快打!”袁洋對石堆后的機槍組吼道。
“打哪個方向?人分兩邊走了呢。”這機槍組是譚楚的人,早在一年多的剿匪生涯中,變成了老油條,習慣了拿錢干活,這當兒,仍是習慣性地拖延。
他們這副慢條斯理的樣兒,把袁洋氣得直跳腳:“我管你娘的哪個方向,隨便選一個,快開槍!不然老子斃了你!”
袁洋怒吼著,敗壞地揮舞著手槍,要不是那機槍手馬上就瞄準開火,估計袁洋便給了他一槍了。
機槍開火后,矮丘頂的壓力減輕了些。袁洋又安排衛兵帶著團丁們,沿山脊擺開了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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