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嚴振鐸等人遇襲的當口,謝宇鉦正在軍情咨詢處會客室內,與徐秘書面對面正襟危坐。
會客室陳設簡樸,天花板上的白熾電燈灑下明亮的光,照亮了兩人面前桌上兩個白瓷茶杯兒,也照得謝宇鉦身后花架上,那盆翡翠般的滴水觀音更是綠意盎然。
“謝同學,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跟你一樣,我也相信鄭組長是清白的。但調查科明面上雖然隸屬參謀本部,但實際上是直接聽命于二陳的。兩名日本間諜和那佟掌柜的口供,對鄭組長非常不利。要想還鄭組長清白,我們盡可能多地找到當時的在場人員,讓他們出庭作證。”徐秘書坐在長條案桌后邊,神色憂重。
他細心地觀察著對面的年輕人,眼前這個年青人眉目俊朗、氣質跟那兩位同在醫院的黃浦學生有些相同。只是,似乎也非常容易沖動,甫一進門,聽到調查科對鄭朗的指控,他立馬就斬釘截鐵地表示,鄭朗鄭組長一定是被冤枉的。
說那天在城外的孝陵衛,抓捕那兩個日本間諜時,鄭朗三人是如何英勇如何堅貞不屈,這樣的英雄,絕不可能淪為日本人的走狗。
徐秘書內心有些感動,也有些宛惜。
真年輕哪,年輕真好。天不怕、地不怕,仿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
他想起了調查科送來的那沓材料,材料上記錄的是那兩個日本人和佟老板的口供……三人居然都異口同聲地指控鄭朗,說他早在兩年前,就開始為日本人搜集華夏民族工商業的情報,獲得了大量的金錢,在老家添置了不少房產店鋪,一家人都過上了富奢的生活。時日一久,鄭朗對金錢的胃口越來越大,漸漸地就開始利用職務之便,把一些軍政情報也出賣給日本人。
在他們三人的口供中,幾天前在城外孝陵衛的那場爭斗,原來是鄭朗設下圈套,企圖對日方的接頭人高橋和秀子殺人滅口,從此洗白上岸。
三份白紙黑字的口供,讓這一樁間諜案,在高層眼中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而眼前這個年輕人也是現場目擊者之一,他的態度,將直接影響到五天后的“三堂會審”。
現在,只有將那天城外野店的“目擊證人”們找齊,鄭朗才有可能擺脫嫌疑。只有洗清鄭朗的嫌疑,軍情咨詢處才不至于被對手搞垮。
國府內部的派系傾軋,究竟有多么殘酷,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深刻體會。
為了打擊對手,二陳系以前可沒少干過栽贓污蔑的事兒。但這一次,他們趁賀主任離開南京,到西南公干的時機,突然發難,出手又是如此兇狠,倉猝之間,整個軍情處都不免手忙腳亂。
眼前這個年輕人,又豈能知道,在這個世道,要想成事,光有熱血是遠遠不夠的。
徐秘書一邊感慨,一邊慢慢說道:“謝同學,這一樁案子已經驚動了高層。五天后,調查科、軍情處、以及參謀本部,將組織‘三堂會審’,對幾個當事人進行審訊。我希望,到時候你能夠出席,協助我們,給鄭組長洗清冤屈!”
談話進行到這里,就是該結束的時候。
盡管明知道鄭朗還被調查科的人軟禁在醫院里,謝宇鉦還是起身告辭。
徐秘書讓小李兩人開車相送。
不料,剛出門口,正準備上車,昏黑的刺斜里卻呼啦啦奔來一群人,喝道:“站住!”
光聽聲音,謝宇鉦就辨認出,這喊話的人,正是那天在醫院里有過一面之緣的調查科行動組組長何定國。
扭頭望去,就見花樹扶疏的甬道上,一下子冒出了黑壓壓的一大群人。
當先的正是那調查科行動組組長何定國。
調查科隸屬于參謀本部第二廳,其基本職責,就是負責對政府各部門和各軍隊系統進行監視審查,預防職務犯罪。隨著時間推移,調查科漸漸地威權日重,業務范圍越來越大……
前一陣子,軍情處的頭兒——黃浦少壯派領袖賀仲漢,奉命遠赴西南公干,整個軍情處一時間群龍無首。
調查科乘機進一步擴大業務范圍,開始涉足南京城的反諜活動,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驟然間進入一陌生領域,要想取得立桿見影的效果,又談何容易?
那天,何定國得悉鄭朗抓獲了兩個日本間諜,于是信心滿滿地趕到陸軍總醫院,企圖分潤功勞,不料反被鄭朗一頓搶白嗆得鎩羽而歸。
回去后,他越想心里就越是難受,連夜跑到東院,面見二陳。
二陳聽了稟報,二話不說,立即就給上頭打了個電話,再三強調了這個間諜案的嚴重性。說軍情咨詢處已有多名要員卷入案中,不宜繼續辦案。
上頭聞報大驚失色,讓二陳將相關證據火速送往侍從室。
很快侍從室就傳出上頭手諭,讓二陳的調查科全面接手此案。
二陳大喜,立即讓何定國拿著手諭,到軍情咨詢處將三名人犯提走。
何定國對二陳的意思心領神會,連夜審訊三名人犯,三份精心炮制的口供順利出爐。
口供一到手,他立即就命人封鎖了鄭朗的病房,將鄭朗軟禁起來。
他一心要將這個案子辦成鐵案,企圖籍此把軍情咨詢處一舉掀翻。
剛才,眼線向他稟報,謝宇鉦三人回來了。
他立即率人前來堵門。
此時,只見他大踏步奔在前頭,兩條秀氣的眉毛揚起,雙目放光,哈哈笑道:“哈,三位可讓人好找!”他對身邊眾人一揮手,喝道,“這三人既是鄭朗死黨,肯定早就同流合污。來呀,立即逮捕他們,帶回去好好審訊!”
話音剛落,黑壓壓的人群里立即分出幾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年輕人,殺氣騰騰地逼了上來。
恩子和李子見狀,連忙上前堵住來人,護住了車門邊的謝宇鉦:“什么同流合污?你們還想污蔑我們整個軍情處么?我勸你們調查科的,不要欺人太甚!”
謝宇鉦沒料到這調查科這般猖狂,竟然明目張膽地到軍情處門口拿人,他要知道,此時被執進調查科大門,定然兇多吉少了。
來自后世的他,從本能上就藐視這個時代的任何權威。此時見對方來者不善,他豈能束手就擒?情急之下,他第一反應就是擒賊擒王。
主意拿定,他準備祭出了顛撲門慣用的“聲東擊西”的把戲,幻人耳目,以便趁機突上前去,擒賊擒王。
就在這時候,卻聽軍情咨詢處二樓窗戶口響起徐秘書冷冷的聲音:
“放肆!何組長,誰借你的膽子,居然敢在軍情處門前撒野!”
他的聲音不大,但冷冰冰的,門前的氣溫陡然下降,氣勢洶洶的人群霎時間滯住了。
眾所周知,軍情咨詢處創建至今,很是破獲了幾樁間諜案。加上它又是保定系和黃浦系聯合創建,所以,無論在政界還是軍界,它都人脈深厚,各種關系盤根錯節。
這也是二陳一直對它忌憚不已的真正原因。
此次借著從侍從室傳出的手諭,調查科不但搶走了三位重要人犯,還成功地將軍情咨詢處的干將鄭朗直接軟禁在醫院。
這一記耳光,不可謂不響亮。
可令人意外的是,遠在西南的賀仲漢賀主任恍若未聞,沒有任何反應。
見狀整個調查科大受鼓舞,何定國打算乘勝追擊,再下一城,以便將這個案子辦成鐵案。
只要將眼前三人逮捕,關進調查科的審訊室內,想要什么樣的口供,得不到呢?
誰想,一直不哼不哈的徐秘書,這時卻不答應了。
何定國聞言,霍地抬頭,就見二樓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映出窗口立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雖然看不清具體面貌,但何定國還是一下子就認出,這正是軍情咨詢處的徐秘書。平日里,這徐秘書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何定國早把他劃入書呆子行列,將他歸為了無能之輩。
但此時何定國卻分明感覺到,從二樓窗戶透下的目光,正像兩道凌厲的利劍一樣,狠狠扎向自己。
“徐秘書息怒,鄭朗賣國投敵,已經證據確鑿、板上釘釘。眼前這三人既是他的死黨,豈能脫得了干系?為防……”他開口解釋道,“為防他們私自脫逃,還是將他們先行逮捕,才是上策!”
“何組長,鄭組長賣國投敵與否,光憑日諜的一面之辭,是遠遠不夠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就采取這種激烈行為,不怕將來下不了臺么?”
“徐秘書,何某為國除奸,不敢退縮,更無暇惜身。”
“好一個‘為國除奸’!”
二樓窗戶處響起干巴巴地擊掌聲,就聽軍情處大門側門腳步紛沓,更多的中山裝從多處地方冒出來,將何定組的人馬團團圍住。
“何組長,你要想為國除奸,首先得有分辨忠奸的能力,而不是這樣牽強附會,指鹿為馬。”徐秘書的冷笑聲響起,“何組長,你還是請回吧。大家人情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不是?”
何定國冷眼急速掃視,見就這一會兒工夫,自己帶來的一幫人,已經陷入對方的重重包圍,知道今天的事兒,已經難以如愿了。向來光棍的他,決定就坡下驢,于是對上二樓窗戶,遙遙一拱手:
“徐秘書,你我同為黨國效力,本該精誠合作。今天……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們一馬。”
他冷冷地望向謝宇鉦,“這位同學,我們后會有期。”說著,他拖長音調,向周圍人群低喊一句,“我們走!”便率人匆匆離去,轉霎間消失在西園的夜黯里。
誰想,一直不哼不哈的徐秘書,這時卻不答應了。
何定國聞言,霍地抬頭,就見二樓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映出窗口立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雖然看不清具體面貌,但何定國還是一下子就認出,這正是軍情咨詢處的徐秘書。平日里,這徐秘書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何定國早把他劃入書呆子行列,將他歸為了無能之輩。
但此時何定國卻分明感覺到,從二樓窗戶透下的目光,正像兩道凌厲的利劍一樣,狠狠扎向自己。
“徐秘書息怒,鄭朗賣國投敵,已經證據確鑿、板上釘釘。眼前這三人既是他的死黨,豈能脫得了干系?為防……”他開口解釋道,“為防他們私自脫逃,還是將他們先行逮捕,才是上策!”
“何組長,鄭組長賣國投敵與否,光憑日諜的一面之辭,是遠遠不夠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就采取這種激烈行為,不怕將來下不了臺么?”
“徐秘書,何某為國除奸,不敢退縮,更無暇惜身。”
“好一個‘為國除奸’!”
二樓窗戶處響起干巴巴地擊掌聲,就聽軍情處大門側門腳步紛沓,更多的中山裝從多處地方冒出來,將何定組的人馬團團圍住。
“何組長,你要想為國除奸,首先得有分辨忠奸的能力,而不是這樣牽強附會,指鹿為馬。”徐秘書的冷笑聲響起,“何組長,你還是請回吧。大家人情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不是?”
何定國冷眼急速掃視,見就這一會兒工夫,自己帶來的一幫人,已經陷入對方的重重包圍,知道今天的事兒,已經難以如愿了。向來光棍的他,決定就坡下驢,于是對上二樓窗戶,遙遙一拱手:
“徐秘書,你我同為黨國效力,本該精誠合作。今天……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們一馬。”
他冷冷地望向謝宇鉦,“這位同學,我們后會有期。”說著,他拖過音調,向周圍人群低喊一句,“我們走!”便率人匆匆離去,轉霎間消失在西園的夜黯里。
“徐秘書,你我同為黨國效力,本該精誠合作。今天……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們一馬。”
他冷冷地望向謝宇鉦,“這位同學,我們后會有期。”說著,他拖過音調,向周圍人群低喊一句,“我們走!”便率人匆匆離去,轉霎間消失在西園的夜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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