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什邡縣城官驛內外已是一片燈紅酒綠的熱鬧景象。
楊云來到驛館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這棟三層木樓外檐高高掛起的幾串紅燈籠,正琢磨如何掛上去的,林耿已聞訊迎接出來。
林耿恭敬地道:“真人請見諒,這邊實在太忙,未有時間前去工坊迎接……您里邊請。”
楊云問道:“為何這般熱鬧?”
林耿笑道:“縣令說要與民同樂,戰事結束后都沒像樣的慶功宴,趁著青鶴道長和公孫先生都在,請了城內士紳一起過來聚聚,順帶提一下募集軍糧之事。”
“哦!”
楊云應了一聲,心想:“蘇縣令倒也有些手段,知道招待不起這個貪財好色的青鶴,名義上請士紳來赴宴,實際上還不是巧立名目,讓士紳來掏這筆錢?”
說話間,二人進了驛館正堂一樓。
此時一樓寬大的廳堂內掛滿喜慶的紅燈籠,地上擺著一排一排的桌案。
唐朝并無后世高高的桌椅板凳,吃飯是用矮桌鋪在地上。
每張桌案后都坐著兩名賓客,以地席跪坐在地。
一樓聲音極為嘈雜,楊云左右看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今天的慶功宴是有名堂的,納糧十石就有資格來吃宴,不過只能在一樓;如果納糧超過一百石,就有資格上二樓。”
林耿笑著說道。
楊云環視一圈,果然一樓的這些士紳衣著普通,全無排場可言,可見家底有限。
來這里參加宴席,沒資格跟縣令、縣尉同坐,最多蘇縣令等人可能會下來跟眾人打聲招呼,說句“吃好喝好”的客套話。
一樓的賓客不用顧忌身份和體面,更像是來吃回本的,都是一邊上菜一邊開吃,加上嘈雜的環境,顯得十分混亂。
楊云想到后世各種婚宴現場,不由啞然失笑。
“真人,蘇縣令有吩咐,您來的話一定要先上去通傳一聲,他會親自下來迎接……您已進門卑職卻忘了這件事……您先稍等,卑職去去便回。”
林耿說完沒等楊云拒絕,一路小跑往樓上去了,把楊云晾在一樓樓梯口。
后面扮成小廝模樣的王籍一臉不忿地道:“嘿,早干嘛去了?為了個假老道,連真高人都不顧,這縣令真是白當了。”
楊云笑了笑,他對此安排倒也沒多介意,畢竟他是客人,客隨主便,等一會兒無妨,人家也是為體現出對他的尊重才會有此安排。
恰在此時,旁邊一人探頭探腦走了過來,仔細辨認許久才驚訝地問道:“這……這不是……四郎嗎?”
此人頭頂藍色平巾,身穿黑色細麻長袍,腰束革帶,腳穿半舊鹿皮靴,略顯寒酸。
楊云側目看去,只覺得很面熟,一時間卻記不起是誰,他跟身體原本主人的記憶融合度沒那么高。
那人再將楊云渾身上下打量一番,見楊云沒有反應,立即灰溜溜轉過身便要離開:“認錯人了,見諒。”
楊云有些遲疑地喊道:“姐夫!?”
腦海中搜索半天,楊云終于記起來了,這位應該就是他的三姐夫……楊花花的丈夫裴連清。
裴連清更感意外,再把楊云渾身上下仔細端詳一番,皺眉問道:“你三姐不是說你離開什邡去東都了嗎?怎么在這兒?”
楊云不知該如何解釋,于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是受邀前來赴宴的。”
裴連清一聽眉頭皺得更緊了,道:“今天來的都是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又沒糧食可捐,來赴什么宴?不對,你一定是在這里做工,給人端茶遞水的?你姐不是讓你離開什邡,有多遠走多遠嗎?”
說到最后,裴連清有些不耐煩,覺得楊云留在什邡就是為了賴著他,蹭吃蹭喝。
王籍見有人過來糾纏楊云,走上前喝問:“喂,你誰啊?怎么能對高人如此無禮?”
裴連清本來就很惱火了,見楊云身后一個十六七歲、穿著一身錦袍的年輕男子過來教訓自己,不由怒氣沖沖地道:“我跟我小舅子說話,跟你何干?”
王籍一聽趕緊認錯:“高人見諒……不知這位是您的親戚,失言了。”
見王籍退后,裴連清這才又瞪向楊云,揮了揮手:“趕緊走,大不了明日給你幾文錢當盤纏,以后別讓我在什邡看到你!”
話音剛落,林耿從樓上下來,跟他一起下來的不是蘇縣令,而是胡縣尉。
胡縣尉眼睛里可沒有裴連清,下樓后第一件事就是向楊云賠禮道歉:“真人請見諒,蘇縣令在樓上招呼客人,分身無暇……在下陪您一同上樓。快請快請。”
說著讓開路,請楊云先行。
一旁的裴連清不識得胡縣尉,卻認得那一身官袍,見官府的人請楊云上樓,驚訝得合不攏嘴,下意識地退到一旁。
楊云沖著裴連清笑了笑,便與胡縣尉一起往二樓去了。
裴連清有些驚疑不定,想跟在楊云后邊上樓,卻被林耿攔下。
“作何?”
林耿毫不客氣,拔出腰間佩刀,橫于身前,沖著裴連清怒喝一聲。
裴連清見此情形立即慫了,陪笑兩聲便往自己席桌去了,他三步一回頭,看到楊云在胡縣尉陪同下上樓,嘴里嘟囔著:“真是活見鬼了,不是他跟我說話,真不敢相信這是我小舅子!”
……
……
楊云上了二樓,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跟一樓嘈雜如菜市場的環境相比,二樓只能用雅致來形容。
布置得體,墻壁四周掛滿字畫,四周角落布著插滿鮮花的大花瓶,燈籠密密麻麻懸在半空,將房間各處點亮。
席案整齊列了兩排,琴音裊裊,從屏風后傳了出來。
衣著光鮮的婢女侍候在旁,不時拿酒壺和茶壺上前添酒倒茶,小廝恭敬地站在每張席案后邊,都是與宴客人帶來的。
現場最顯眼的就是坐在首桌的青鶴道人。
青鶴道人跟公孫簡同坐一桌,這會兒青鶴正貪婪地望向旁邊為他倒酒的俏麗侍婢。如果不是顧忌現場人太多,他十有八九會伸出手去撫摸婢女的香腮。
蘇縣令作為此番宴席的正主,只能坐在次席,疲于招架越來越放浪形骸的公孫簡和青鶴,滿頭大汗中他聽到腳步聲,側頭見到楊云前來,如同見到救星一般:“真人可算來了,諸位,這位就是此番救什邡城于危難的小真人。”
“久仰久仰。”
“小真人威名,如雷貫耳。”
與宴士紳紛紛起身行禮,畢竟楊云救了他們的家業,讓城內住宅免遭劫難,甚至連城外地里的莊稼都保住了。
至于正對著樓梯口坐著的公孫簡和青鶴,臉上滿是輕蔑的表情,懶得起身,公孫簡干脆轉過頭,就當沒看到,青鶴卻意味深長地沖著楊云笑了笑。
楊云首次跟城內士紳見面,在蘇縣令引介下,逐一見禮。
什邡縣因地處漢蠻交界處,不算太平,世家大族在此很難扎根,通常有點家資就遷移到益州去了,如今城內名聲最響亮,同時也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坐在席案前列的是縣里擁有土地最多且跟蠻區有商貿往來的周家家主周邵寧,一個五十歲上下長得十分富態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