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房間內,楊云跟胡縣尉相對坐下。
說實話,楊云對這時代很無語,到哪兒都是地席,后世日本的榻榻米就沿襲了這種設計,房間靠窗的位置鋪設距離地面約一尺高的炕席,席中設一方案桌,主人和客人相對案桌跪坐在地,一邊飲茶一邊交流。
胡縣尉笑著道:“有今日之事,信奉小真人的信徒必然陡增,紛至沓來求道,就怕小真人您不厭其煩。”
楊云頷首道:“正因為如此,我決定盡快搬出官驛,躲清靜去。”
胡縣尉看到楊云不喜歡拋頭露臉,心中一陣納悶兒。
“別的道士巴不得世人知道他有神通,一旦開壇做法,必然信徒云集,賺得盆滿缽滿。而這位小真人卻視聲名如糞土,從未想過以此謀利……莫非這就是高人跟草包的本質區別?”
胡縣尉又把之前去節度使衙門接洽的事跟楊云說了一下,表示很快就會來人。
話音剛落下,驛丞來報,有貴客來訪。
胡縣尉連忙出迎,很快把人迎進房間,此人楊云認得,正是之前去過什邡的劍南道采訪副使孫德能。
跟孫德能一起前來的還有王籍。
今天王籍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綢緞長袍,腰素玉帶,腳蹬烏筒靴,頭戴漆紗籠冠,腰間佩一把鑲金嵌玉的名劍,豪門公子哥的做派顯露無疑。
沒等楊云躬身見禮,王籍已代為引薦:“孫先生,這位就不用介紹了吧?他才是真正的高人,道法高明,聽說剛才在驛館門口教訓了幾個前來挑戰的狂妄道士,一戰成名。”
孫德能有官職在身,對于楊云的法術并不感興趣,過來跟楊云簡單打過招呼,然后便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
“節帥領軍在外,后方軍政事務不得有絲毫懈怠,你提供的符咒需要持續不斷制造,節度使府抽調的工匠來自鑄造坊,技藝精湛,除此外還需要多少力夫,一并說清楚,本官回去便安排好。”
楊云道:“工匠三五足矣,不需有太過高深的技術,再加十幾名力夫幫忙搬搬抬抬就行了……現在缺的是原材料,想必什邡縣蘇縣令已將材料跟節帥府上報了吧?”
孫德能臉色很不好看,問道:“不是說只有你寫的靈符焚后添入配伍中,才能讓火焰符咒生效嗎?”
楊云暗忖:“為了防止火藥正確配伍被發現,我故意在采購原材料時將木炭采購得多一些,幾乎占了一半,然后又繪制簡單的道家符咒作為障眼法,節度使府的人肯定自行配伍過,但達不到最佳效果,只能把我找來。”
楊云解釋道:“要制造符咒,還要讓符咒奏效,須有家師仙法加持,每次制造前要開壇做法,不足對外人道也……勞煩孫先生幫忙籌備。”
孫德能不耐煩地看了王籍一眼,道:“本官這就回去安排,明日場地便會到位……前線軍情緊急,最好盡快恢復符咒生產。”
……
……
孫德能沒有耐心跟楊云廢話,溝通完畢便告辭。
胡縣尉趕忙送孫德能離開,狀極殷勤,似乎有要事相求。
楊云很清楚這種官場間應酬無所謂對錯,像胡縣尉一個從九品下的官員,面對孫德能這樣從五品的地方大員,唯恐巴結不及,有些時候只要孫德能在節度使跟前說一句話,胡縣尉就大概率會獲得升遷的機會。
而楊云不是官場中人,應酬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如今的他只是被節度使王昱找來的一個類似于“工匠”的存在,唯一不同的是他披上了道士的神圣外衣。
王籍沒走,覥著臉道:“高人,成都是在下的地盤,您到了這里,怎么說都得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
楊云搖頭:“不需要。”
王籍臉上笑容不減,“就算您不需要,在下也得好好孝敬一下……正好您對成都的情況不甚了解,對城里好吃好玩的地方以及名勝古跡估計不那么清楚,尤其是對蜀地道門幾乎是兩眼一抹黑,就像之前來的太乙門和六空派的人,他們就是常年扎根成都本地的道門勢力……這些在下都門清。”
楊云不想借王籍的勢,因為他不打算收王籍為弟子,覺得沒必要欠下人情,但王籍說的這些他又很感興趣,
“初來乍到,我對成都的一切都很陌生,有王籍在,等于是多了一張活地圖。”
想了想,楊云道:“那你就跟我說說,這成都乃至劍南道的道家勢力分布。”
王籍嘿嘿笑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正好到飯點了,不如找個酒肆,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說事?”
“既如此,你在前帶路吧。”楊云道。
……
……
臨出官驛前,楊云去隔壁看了一眼。
三個小丫頭已經圍著案桌吃飯,官驛提供三餐,雖然都是蒸煮的大鍋菜,但雅柔三女卻吃得津津有味。
楊云簡單叮囑兩句,便跟著王籍出去了。
楊云所住的樂言坊,不但是成都北門出城的必經之地,更是南來北往商旅的集中之所,里面云開設有不少貨棧和工坊,自然少不了食肆和客棧。
行走在繁華的主街上,高大的坊墻將各坊阻隔開來,黑舊的城磚盡顯城市的古樸。
道上鋪就的鵝卵石有幾分硌腳,不過這已是當前最好的選擇,下雨天也不會泥濘。
王籍對這里很熟悉,直接在南街找了一處二層小樓,掛著旗幡的酒肆走了進去。二人上樓后挑了個靠窗的雅間,叫來上好的酒菜。
“這頓飯就當是在下為高人接風。”
王籍笑著為楊云添酒,“微薄水酒,不成敬意……這酒肆以前我來過,菜式新穎,酒也夠勁,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這里的環境不是很雅致,有時間帶您去城南的散花樓,看江景吃酒,那才叫享受。”
楊云道:“看來你對吃喝玩樂的事很在行嘛。”
王籍慚愧一笑:“其實我也不是本地人,到一處肯定先研究一下人文環境……這成都城南的武侯祠、散花樓,城西的張儀樓、青羊宮,城東的大慈寺,城北的武擔山、龍堤池、文殊院以及城中的摩訶池都是人間勝景。”
“樂言坊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三教九流的人太多,但也因此多了幾分煙火氣,來此體查風土人情也不錯……對了,高人,剛才您是怎么教訓太乙門和六空派的牛鼻子老道?我沒親眼見到,實在太可惜了。”
楊云搖頭道:“說是來斗法,其實就是倚仗人多勢眾,想要給我一個下馬威,結果想來你也猜到了,沒一個有真本事,我沒怎么費力就把他們給嚇跑了。”
王籍道:“六空派不值一提,他們道觀在南門萬里橋外,觀里沒多少道士,不過是想渾水摸魚,借打壓您賺足名聲,進而吸納信徒,不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倒是太乙門的人需要小心應付,他們本身勢力不大,但背后有青羊宮做后盾……這青羊宮可是成都乃至劍南道最大的道觀。”
楊云聞言頓時謹慎起來。
什邡縣小地方,未有大的道教勢力,但成都是全國四大都會,道教、佛教等宗教已形成體系,信徒眾多,擁有強大的影響力。
諸如青羊宮,楊云就算沒來唐朝也知曉,這是蜀地最大的道觀,被譽為“西南第一叢林”,有著兩千多年的歷史。
他這個半路出家,靠超能力維持道士身份的人,面對底蘊深厚的青羊宮,必須要小心謹慎,否則很容易落到舉步維艱的境地。
王籍再道:“太乙門上門挑釁,我估計很可能是青羊宮的道長想試探一下高人的虛實,這青羊宮成名的道長不少,又以術法高深聞名于世,益州舉行的法會,十有八九青羊宮的人都會出席。現在高人您得到節帥賞識,青羊宮的道長怎會甘心?”
楊云微微點頭:“嗯,謝謝你的提醒。”
王籍微笑著道:“不過高人不必擔心,您到底是節帥邀請來的貴賓,還肩負制造符咒的差事,他們犯不著跟您較勁兒。”
“但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明里可能相安無事,就怕他們暗地里使絆……嘿,在下或能用人脈維持……”
“不用了。”
楊云舉手搖了搖,直接拒絕王籍的好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無意跟人結怨,但若別人欺到頭上來了,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我這邊順利完成王節度使交托的差事,便會離開成都前往洛陽。哦對了,回頭我還要去官學注冊一下學籍,在成都可能要進修一段時間學業,根本沒時間理會道家的恩怨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