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坊文祠舉行法會,這種活楊云通常都不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街里街坊的,平日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過去捧捧場有其必要。
又過了兩日,楊云跟王籍一起出席法會,董奇容在眾多士紳面前著著實實將他恭維一通。
儀式尚未結束,楊云先一步離開,不是他有意拂董奇容面子,當天他還要去見李瑁,王籍像狗皮膏藥一般緊貼著不放。
“師兄不肯讓我六姐隨侍身邊,帶我總沒問題了吧?放心,我會察言觀色,不給師兄添麻煩……以往跟著師兄不也沒出過錯嗎?”
王籍陪笑著,現在他開始擔心自己能否進師門的問題,楊云好像根本沒有找尋正牌武尊真人之意,他拜師遙遙無期。
楊云沒趕王籍走。
二人一起到了翠綠小居,壽王正在會客,客人也是位道士,四十來歲,看上去神采奕奕,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給兩位引介一下,這位是武尊真人高徒,楊云楊道長。”
李瑁更看重楊云一些,先行做了引介,而后才指著對面的道士說道,“這位是馬華道長,此番就是他從中穿針引線,請張果天師出山。”
馬華對楊云很客氣,拂塵一挑,微微頷首,見禮道:“楊小天師威名,貧道于方外多有耳聞……令師如今也在東都?”
楊云笑著點頭。
馬華又對武尊真人一通恭維,把其說成是蜀地道門旗幟,掛口不提武尊在洛陽失德出丑之事。
李瑁又把王籍向馬華做了引介。
隨后請幾人到了客廳,自有茗茶奉上。
馬華道:“張果天師將會在三日后抵達東都……因修煉已到緊要關頭,以張果天師之意,希望早些回仙山,爭取早日飛升……不知可否將法會提前幾日?”
李瑁詫異地問道:“張果天師如此著急?法會籌備工作正有條不紊進行,突然改期,那……那該如何是好?”
法會時間乃是皇帝欽定。
現在說要提前,李瑁沒資格做決定,驟然遇到這種情況,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一時間有些驚慌失措。
“不如請示陛下如何?”楊云提醒。
“對,對,對,我馬上進宮請示父皇,看他老人家意思如何,不過若父皇不同意的話……”李瑁沒底氣,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好在馬華也知李瑁初出茅廬,又是受寵的皇子,表現再不濟也要給足面子。
馬華道:“貧道回去后,也會將此事告知張果天師,用飛鴿傳書跟張果天師商議,請壽王殿下盡快將事情定下來。”
“好,好。”
李瑁應承下來,卻沒多少自信。
馬華看出李瑁神色緊張,且他不算是“自己人”,現在有楊云這個居中聯絡的使者到來,他不想多留,起身道:“殿下,有何事您只管讓楊小天師去通知貧道一聲,貧道暫時在城西朱源觀落腳。”
李瑁連連點頭,起身相送,楊云與他一起把馬華送走。
回來后,李瑁悶悶不樂,好像對去請示皇帝沒多少信心。
“壽王有何心事,不妨直言。”
楊云能感覺到,李瑁請他過來有原因,不是單純想跟他閑話家常。
李瑁嘆了口氣,道:“父皇這幾日閉關修煉,我怕沒法請示他老人家啊……剛才當著馬道長的面,我不好意思說,若影響張果天師到東都,進而導致父皇失去向張果天師請教仙法的機緣,我罪過可就大了。”
楊云對于宮內的事情知道不多,現在才知道李隆基居然有沒事喜歡“閉關”的獨特嗜好。
說是閉關修煉,但關起門來到底做什么,不足為外人道也。
“那……請示一下惠妃娘娘如何?”楊云試探地問道。
李瑁瞅了楊云一眼,神色越發難看:“問題是我連母妃面都見不到……好像她跟父皇一起閉關靜修了。”
閉關還要帶寵妃,至于這閉關到底做什么,那就不言自明了。
楊云心道:“什么閉關,就是關上門,酒池肉林,不想會見大臣,也不想過問朝事,為偷懶的行為找個借口罷了。一代明君,眼看著開始放縱自己,往深淵墮落,大唐也就此走下坡路。”
李瑁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楊云,問道:“楊道長,你覺得我該怎么辦才好?”
楊云攤攤手:“規矩在那兒擺著,該請示還是要請示,陛下是否知悉是一回事,我們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但既然陛下讓殿下主持法會,那殿下有資格做決定,一切還是要順著張果天師的心意進行,他不能在東都久留,讓法會提前舉行無妨。”
“若父皇知道了,不是……”李瑁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但楊云卻知道,對方是怕被李隆基知道后怪他擅自做決定。
楊云笑了笑,安慰道:“無妨,或許陛下就希望殿下能自己做決定呢?”
“哦?”
李瑁將信將疑。
李瑁沒什么主見,有關主持法會之事從未經歷過,不知其中關節。
楊云卻很清楚,所謂法會不過是皇帝找個由頭把天下著名的道士聚攏過來開個大會,體現出道士再有能耐也要臣服于他,這就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在這基礎上,只要李瑁做事不失格,都不會被皇帝問責。
李瑁這個人最不討李隆基喜歡的一點便是優柔寡斷,他只要能果決一些,便會讓李隆基對他高看一眼。
在楊云鼓勵下,李瑁終于鼓起勇氣,道:“既如此,那就三天后舉行道家法會……大空觀準備齊備,但父皇不允,那最好是……”
“我倒覺得,放在大空觀舉行最為妥當。”楊云再次打斷李瑁的話,又為其做了一回決定。
“啊!?”
李瑁一聽猶豫了。
楊云道:“最能體現陛下對道家禮重的地方,不就是大空觀嗎?若是擔心出什么問題,可以讓工部臨時對大空觀做一番裝飾,法會舉行當日,再為陛下準備一處高臺,可以在上面俯瞰全場,到時陛下自會對壽王刮目相看。”
“這個……這個……”
李瑁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應。
王籍看了有些著急,道:“殿下不用擔心,若怕準備不好的話,就讓我師兄來籌備,我師兄做事乃一把好手。”
李瑁知王籍身份來歷,清楚這是王昱嫡子,算是門閥子弟。
李瑁釋然點頭:“那就麻煩楊道長了,我這邊要趕緊入宮問問,希望父皇這兩天能出關……”
楊云沒在翠綠小居停留太久,帶著王籍出來,接下來要去見松梅。
松梅到底是冒名頂替武尊的那位,這場法會舉行前有必要將其看押起來,但法會進行時,終歸還是要讓松梅出來露露臉才行。
“師兄,這壽王可真奇怪,明明他自己就能做決定,為何他那般猶豫?可是有難言之隱?”
連王籍也發覺李瑁優柔寡斷,出來后無所顧忌地問道。
楊云想都沒想,直接回道:“這與我等何干?”
王籍撓撓頭:“好歹師兄也是壽王的門人啊……他身邊那么多人,照理說能給他出主意的不少……惠妃在朝勢力廣織,聽說還一心捧他當太子,但看他這軟弱可欺的模樣,不像是……”
被楊云惡狠狠瞪一眼,王籍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有關李瑁爭太子一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也不忌諱談這些。
大唐言論相對自由,只要不是挑唆造反,民間就算談及皇室家事,也沒人會查,更不會因此而被問罪。
不過這始終有忌諱,尤其現在楊云還在為李瑁做事,等于說王籍和松梅名義上也是李瑁的門人,連張九齡都把楊云當成李瑁甚至是惠妃幕僚,其他人有此錯覺也不奇怪。
“壽王仁孝,做事頗有分寸,自會妥善處理家事。至于誰來當太子,跟我們無關,我們現在去見松梅,回頭找工部的人,把事情吩咐下去。”楊云不想繼續談論敏感話題,吩咐一句后,便在王籍帶領下去見松梅。
時隔多日后,楊云再見到松梅。
只見松梅垂頭喪氣坐在窗戶前,沒了精氣神。
這種被軟禁的日子很不好過,尤其連妻兒都見不到,更別說他那群不爭氣的徒弟了。
“你們這是要把為師怎樣?你們到底說說!為師有何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松梅一向都是厚臉皮,見到楊云竟大聲質問,待發現王籍兇惡的目光瞪過去時,趕忙把頭耷拉下去。
王籍給楊云搬來一張胡床,楊云卻沒坐。
楊云語氣冷漠:“這次來我是通知你一聲,法會將提前幾日舉行,很可能就在三天后,到時不但各地知名道士都會來,道家傳說中的仙人張果道長也會現身……你作為曾入宮于君前斗法的知名道士,大概率會被奉為上賓。”
松梅仍舊悶悶不樂:“為師去了,還有人正眼看上一眼嗎?”
王籍罵道:“虧你有臉說,要不是你,師兄在外做事也不用受人白眼……你不知在劉府尹那里有很多道人拿你敗德之事來污蔑我師門!”
“什么你師門,是我們師門!”
松梅出言糾正。
“呸。”
王籍啐了一口,卻沒繼續說下去,改而聽楊云說。
楊云冷目相向:“怎么說你也是劍南道道門魁首,在蜀地你掙了一點名聲,皇帝都高看一眼,別不識好歹……道家那點破事不用我跟你解釋吧?只要人前賣你三分面子,誰真想把事情捅破天去?”
以楊云之意,此時的道門本來就是藏污納垢的地方,騙子橫行。
一個個都只以面子來決定地位,現在連皇帝都承認你,不就是你最大的憑仗么?
真要給你個大舞臺,你有那本事震懾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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